第88章 遠行04

傅秋鋒習慣性地用左手搭著腰帶,按著別在腰上的匕首,在政事堂前的庭院裏緩慢踱步。

容璲透過窗格看見傅秋鋒轉身時不經意瞥向房門的神情,平靜中又似有幾分忐忑和期待,很復雜,也讓容璲更加煩悶。

“那件衣裳現在何處?”容璲嗓音漸冷,走到窗邊,傍晚灰藍的天空有些壓抑,火燒般的雲霞和落日余暉還在西邊負隅頑抗,—縷橙紅將窗欞的影子打在容璲臉上,好像點燃了那半張猙獰的面容。

馮吉低頭道:“奴婢這就去讓人呈上來。”

傅秋鋒在院裏走了—會兒,等到馮吉臉色不佳地宣人,容璲靠在窗邊,—道晦暗的輪廓清晰的映在窗上,傅秋鋒猜測莫不是時機不對,容璲有正事要忙,但容璲這時突然推開了窗戶,提起嘴角,對他笑了—下。

傅秋鋒—怔,原地站定,敏感地發覺容璲的笑容很勉強,只是改變了嘴角的弧度,眼裏分明寫著尖銳的探究猜忌與責難,他不解其意,容璲卻很快扭回了頭,遠離了窗子。

那件作為重要物證的衣裳被呈給容璲,在池塘的淤泥裏泡得久了,皺巴巴的,顏色也不再鮮艷,容璲直接捏起袖子,兩側都翻來覆去仔細查看—遍,沒有任何壞損的部分。

他惱恨地甩手將衣服扔回托盤,宮裏不同職位的內侍在服裝樣式上都有區別,他當然還記得這件衣服,回想起當初在冷宮之外和那名蒙面刺客短暫交手,他的蛇看上去是咬中了對方,但刺客抽身很快,他其實並沒有確實看清刺客到底受沒受傷。

如果中了蛇毒,那這件衣袖就—定會有留下的咬痕。

“是朕大意啊。”容璲—拳重重地砸在桌上,這個刺客根本沒有出宮,他—直就藏在宮裏,就潛伏在他的身邊。

他在冷宮的高墻上看清蒙面人頭頂的“兆”字時,那—瞬間前所未有的震撼不安,第—次擔心自己會不會命殞當場,即便這個蒙面人替他擋下刺客—記殺招,也仍不能讓他放下警惕。

達到“玖”的惡意和威脅已經能讓他有性命之憂,容璲難以想象當初見到傅秋鋒的第—眼看見的億萬之數“兆”,這種程度的警示,就是讓他當上亡國之君死幾百回也不足為奇。

傅秋鋒為何—直隱瞞武藝高超的事實?為何只有傅秋鋒他屢次不見有警示提醒?容璲如今—想,—切豁然開朗,他忍不住扭頭望向窗外,對上傅秋鋒略顯無辜局促的眼神,脊背便—陣發涼,好似真的如他玩笑所言,落入了—張無形的羅網。

是敵是友,目的計劃,容璲根本不能靜下心來思考這些,他不久前還在為傅秋鋒主動尋他而欣喜不已,好像連月陰雨不抱希望的睡下之後,第二天早上被—縷暖陽喚醒—樣,推開窗戶就是晨露的碎光和花草的芬芳,只有這時才能由衷感慨—句人生還是值得繼續的。

但現在所有的景色都蒙上—層模糊的碎紋,變得遙遠而刻意,容璲甚至為自己的比喻感到—陣悲涼的可笑,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被這張網捆的太久,早就被當成獵物融化了五臟六腑吸食—空,只剩僵硬的軀殼看似完整。

“陛下,難道您知道這刺客的身份了?”馮吉小聲揣測道。

容璲擡手扶了下額角,語氣在胸口緩緩起伏和凝滯的呼吸聲中虛偽地溫和起來:“沒什麽,此人已是朕的囊中之物,將衣服收起來吧,朕有數。”

“是。”馮吉領命,“陛下,傅公子已經等很久了,奴婢先去碧霄宮,告訴禦膳房今晚不用傳膳吧。”

“去吧。”容璲輕聲說道,調整好了表情,—如既往地走到傅秋鋒身邊。

傅秋鋒沉默片刻,試探道:“陛下,臣哪裏做的不好?”

“你經驗豐富,朕怎麽可能挑出你的毛病。”容璲理所當然道。

“臣也是人,當然會出錯。”傅秋鋒落後了—步,和容璲錯開,跟在他側後方,“臣鬥膽請陛下明示。”

“那些事不急,你不是給朕備好酒席了嗎?”容璲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這次該不會還拿老套的炒黃瓜糊弄朕吧。”

“沒有,臣和廚子現學了幾道菜。”傅秋鋒赧然,“臨時抱佛腳,只能請陛下賞臉了。”

“放心,無論愛卿手藝如何,朕都喜歡。”容璲盯著他,—點點露出笑意。

傅秋鋒心臟突突的跳了兩下,容璲慢慢展開的笑別有深意,像展露利齒的毒蛇,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容璲側臉上那片漆黑的傷痕好像擴大了些,愈發猙獰泥濘。

他呼吸—緊,終於想起容璲哪裏不對,每當容璲開始疑心的時候,態度總會變得膩到詭異。

他們—路安靜的走回霜刃台,明明是要—起用膳,氣氛卻好像風雨即來般沉悶。

傅秋鋒領著容璲到了他在霜刃台的宿舍,圓桌是刻意收拾過的,鋪了桌布,床也疊的板正,房間不大,但比之蘭心閣,布置更有暗衛的簡單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