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子01

嘈雜的吵鬧聲忽遠忽近,抱怨和啜泣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水霧,模模糊糊的傳入耳中。

傅秋鋒覺得冷,像在極北的雪地裏灑完了熱血似的,身軀只剩下僵硬的空殼,周圍一聲聲的喊著“公子,求您醒醒”,他的思緒一飄,又從冰原轉到京師。

他效忠了三十年的皇帝駕崩,太子登基,他忙於調遣人手嚴防逆黨作亂,可新皇的第一道詔令就是治他讒言獻媚,黨同伐異的罪。

傅秋鋒並不意外,暗衛畢生只有一道準則,除掉要殺皇帝的人,除掉皇帝要殺的人,不問是非,不問正邪,既是堅不可摧的盾,也是悄無聲息的箭……哪怕皇帝要殺的人是自己。

只是他一如既往的聽命,飲下那杯毒酒,聽著新皇說“念在你是先帝的心腹,賜你全屍”時,平靜的悲哀便在心中悄然蔓延。

他從不求榮華富貴,可滿手洗不掉的血腥之後,竟只配一具全屍嗎?

周遭的聲音越來越近,傅秋鋒有點煩躁,他心想新皇未免太虛偽,我死都死了,還假惺惺派人哭喪,遠不如把屍體吊在城門口,細陳罪狀以昭整肅朝堂之決心有用。

他一向厭惡吵鬧,忍不住出聲喝道:“閉嘴!”

這一句話喊完,傅秋鋒來不及多想,五感突然重回掌控,他費力的張開沉重的眼皮,難得沒能控制住,驚詫地抽了口氣,對上床邊一雙愣住的眼睛。

……等等,他沒死?!

“這是哪裏,是陛下救我?”傅秋鋒驚疑不定,渾身酸痛,但和毒酒發作相比也不值一提。

小太監張財停下抽噎喜道:“公子!您終於醒了,奴婢就知道您溫柔寬厚,命不該絕,這是咱們的蘭心閣啊,您餓不餓,身子哪裏不適,奴婢這就……”

“回答問題,別讓我問第二遍。”傅秋鋒越聽越費解,這些年來他只聽過自己狠辣殘暴冷血無情,說溫和簡直是侮辱他的專業程度。

張財隱隱嘆氣:“公子您沒事就好,是貴妃娘娘宮裏的姐姐路過池塘,見您的衣角飄在水上,這才喊人來救,陛下……陛下最近政務繁忙,若是聽聞您好起來,也定會前來的!陛下親自選召您入宮,足以說明陛下對您的喜愛。”

貴妃?入宮?喜愛?

“……是該忙。”傅秋鋒欲言又止,心說他昏了多久,怎麽連朝中局勢都聽不明白了,“陛下,貴妃都有了嗎?”

張財連忙擺手,刻意小聲道:“沒有沒有,貴妃在省親回宮的路上,沒懷龍子,您放心,雖然您是男人,但陛下還沒皇子,您也不比那些嬪妃差!”

傅秋鋒眼皮跳了跳,他問的不是這個有啊,貴妃懷不懷關他甚事,什麽叫不比嬪妃差,漲俸祿了?

“陛下若願重用我,何必要下這種命令。”傅秋鋒漸漸感到荒謬違和。

“呃,您是說不能在後宮隨意走動嗎?”張財一通分析,“陛下並不是針對您,北邊竹韻閣的林公子也是一樣,他連這附近都不走動呢,後宮之中畢竟多是女子,咱們要避嫌嘛。”

傅秋鋒:“……”

他聽見在後宮幾個字,不禁胯∫下發涼,板著臉挪了挪被子裏的手,然後暗暗松了口氣。

不是內侍,看來是男寵啊,那沒事了。

“我這般年紀,陛下竟大費周章打這種主意,想不到他一表人才,愛好倒是與眾不同。”傅秋鋒涼颼颼地說。

“哎呀公子!您可千萬別傷心誤會。”張財勸道,“您才十八,一點不老,宮裏那些十四五的小姑娘,陛下都不看她們一眼的。”

傅秋鋒一愣,這時才反應過來,他和這個小太監好像一直在雞同鴨講。

按理說那杯毒酒並無解藥,一刻鐘就能燒化五臟六腑,即便是傾太醫院全力也救不回來。

張財見他若有所思,道:“公子,您要喝水嗎?”

傅秋鋒不動聲色的輕輕擡了擡頭:“燒水,沏茶。”

張財小跑著出門,傅秋鋒撐著床鋪坐起來,手邊卻摸到什麽東西,他拿出來匆匆一瞥,只見封面印著《金鑾秘史》四個大字,一角還殘留著深紅的血。

傅秋鋒心頭發澀,他在暗閣最後一件沒處理的事,就是接到眼線密告有人私自印發話本,含沙射影議論朝政,只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翻看確認。

他做事向來有始有終,當下翻開之後,開頭介紹上古到前朝,都與他的認知極為相仿,但接下來就大相徑庭。

書中國號為奕,國姓為容,第四代帝王容璲年號安恒,而今為安恒三年。

傅秋鋒腦中一疼,從未見過的畫面突兀地闖入腦海,他咬牙靠到床頭,丹田忽地一熱,熟悉而深厚的內力自發流轉,驅散了滿身疲憊。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張財端著茶盤進來,擔憂地喚他。

傅秋鋒回過神:“……張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