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第2/3頁)

他不由得感到氣惱,也覺得驚慌,不顧身體狀況強行站了起來,卻又不得不緊緊握著一旁的扶手以作支撐,模樣著實狼狽不堪:“出去,都給朕出去!”

“是!”禦醫接連高聲應道,隨之逃也似的快步轉身離去,大殿內很快再次恢復了平靜,只留秦語辭一人依舊端正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動彈。

“你怎麽還不走?”皇帝勾唇嘲諷出聲,“留下來看朕的笑話?”

“兒臣不敢。”秦語辭應聲道,神態未變,語氣依舊平和,“只因故事尚未講完。”

她道,像是要一並揭下所有傷疤,暴露出隱藏其中的一切腐爛與不堪:“此次出行,兒臣不光冒死尋了粟蘭花回來,還因一路被人追殺,碰巧闖入京郊的一片深林。”

“父皇猜猜,兒臣見到了何物?”

何物。

皇帝不敢猜。

他不由得靜默下來,堂堂天子,竟被自己的嫡女逼的啞口無言,秦語辭同樣默聲站在遠處端詳他,時間就這樣緩緩流逝著,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再次開了口。

輕聲道:“是座墳,隱藏在林子深處,很深很深。”

“而那墳上刻下的字跡卻當真十分熟悉,我一眼便認出這是母後的字跡,可葬於墳中的人卻同她非親非友,甚至名字我也從未聽聞。”

“是、是誰?”皇帝下意識的睜大了雙眼。

“顧子守。”秦語辭啟唇,輕輕吐出幾個字來。

顧子守、顧子守……

皇帝聞言一怔,顧子守這名字好似魔咒,接連在他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叫他不得不回憶起他的模樣和身份。

這人是個畫師,在蕭皇後還未嫁給皇帝成為太子妃之前,他便一直為蕭府作畫,後來又被皇帝看重,接連提拔成禦用畫師,時常為皇家辛勤。

他畫花草,畫蟲魚,也為太後畫像,為皇帝畫像,張張栩栩如生,叫人頗為贊嘆。

於是有一日,皇帝心血來潮叫來皇後,希望顧子守能為自己和皇後共同畫上張像,記錄他與皇後在一起的美好瞬間。

“朕的皇後美麗非常,猶如天上謫仙。”他笑笑,擡手握緊皇後的手,眼底滿是愉快欣賞,“若不是朕,你又怎會有這樣的福氣可以一見。”

他依稀記得,那時皇後並不開心。

皇帝一怔,以為自己說的不夠,繼而再次開口,恨不得將一顆心捧到她面前,叫她看看自己到底對她有多愛慕,有多喜歡,只是無論自己如何做,那日的她也從未展露笑顏。

皇帝不免有些氣惱,想著待畫師將畫作好後她應會開心,便安靜等待,許久後那張畫像總算完成。

誰知垂眸看去,顧子守竟作了張頗為醜陋的畫作給他,他將皇後畫的極美,卻又刻意醜化他的模樣,叫他看起來簡直不堪入目。

皇帝見狀頓時盛怒,當即下令叫人將他帶下去,本想要他性命,但念在昔日他曾為蕭府,也為皇家作了那麽久畫的份上,最終免他一死,只是發配邊關。

再後來,這人究竟如何他便不得而知了,只記得似乎從那日起皇後日日都不開心,也輕易不願與他見面,直至他們有了第二個嫡女後,狀況才總算得以改觀。

皇帝喜悅非常,認為這個嫡女乃是她的福星,難免喜愛萬分,甚至意圖待他日自己老了,再也無法處理朝政之時,便退位讓賢叫她做一國之君。

可沒等這個願望實現,她的生命便永遠停留在了某個冬天。

皇帝一時間想起了太多往事,件件皆是他不願記起的傷痕,可直至今日,他卻突然不知自己該作何姿態,也不知是該傷感還是該悲哀。

他只是又突然記起,那畫師第一次入宮的時間似乎和皇後有孕的時間頗為相似。

也突然記起那次醉酒,他尚未宣召便直接進了皇後的寢宮,隨之撞見她懷抱著次女,同她講述自己以往身在蕭府的故事,故事裏有父母,有姊妹,也有那個畫師,她告訴女兒,那是她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甚至每每行床笫之事時,他滿含愛意的看向皇後眼底,卻總是觸及一片虛無,她分明在看他,又像從未看過他,似乎心裏一直藏著另外一個人。

就連她平日最愛喝的粟蘭,也是不知從何時養成的習慣,每逢皇帝問起,她便說是自己少時曾經碰巧行至燕山遊玩,從見到那花的第一眼便頗為喜歡。

皇帝聽進耳中,記在心底,當即便命人年年到訪燕山摘下粟蘭予她,企圖討得她一晌歡心。

只他從未想過,那燕山地勢頗險,她一弱女子又是如何爬上去的,這才得見盛開在山頂的簇簇粟蘭。

他從未疑慮過她分毫,對她報以足夠的寵愛與信任,卻不想到最後這寵愛變成了刺向他的刀,這信任變成灼傷他的劍。

“來人。”皇帝頓了頓,終究嘶啞開口,“將皇後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