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將死(續)(第2/3頁)

還記不記得韓常?

忘沒忘掉蒲盧渾?

知不知道張永珍與侯丹?

有沒有後悔當日在陰山下的退卻?

曉不曉得完顏斡論想裝小卒逃生,結果在路上被人舉報出來了,獲鹿之戰最後一個萬戶的結果也已經清晰無誤了?

只要他這個官家,或者說他這個勝利者想,完全可以擺上一桌酒席,給對方一個體面,來個溫酒論英雄,好好的裝一裝,也完全可以讓人揪著對方的頭發,論罪數典,刀斧俱下……來個笑談渴飲匈奴血,壯志饑餐胡虜肉。

所謂要俗得俗,要雅得雅,要戲得戲,要剮得剮。

但是,趙玖根本沒有動彈,也沒有去看對方,只是扭頭去看那顯得有些平靜卻又滔滔不絕的‘界河’。

出乎意料,完顏兀術也沒有說話。

這名承擔著自家族裔甚至部落、國家存續重任的金國執政親王,當然也有無數的理由開口,有無數的政治訴求表達,也必然有著無數復雜的情緒……比如畏懼,比如悲涼,比如憤怒,比如哀傷。

但不知道為何,同樣充滿著傾訴欲的兀術同樣沒有說話。

一身白衣,被捆縛著雙手的他只是低著頭,跪在夯土將台的另一頭,看著膝蓋下的夯土一聲不吭,似乎是在等待著隨時可能出現的宣判。

可這個宣判遲遲未來。

完顏兀術是這日中午送達的,趙玖是一個時辰後折返的,然後兩人就這麽一坐一跪,一個扭頭側觀黃河,一個低頭靜待宣判,相互對峙了下去……一直到日暮窮途,夕陽西下,二人都沒有半點動作。

且說,因為分道的緣故,黃河的界河段並沒有那麽急促的水流,但北流諸道外加桑幹河等在此匯合為一,終究在夕陽下展示出了一副波光粼粼的景色。

可隨著時間流逝,即便是這幅景色,也漸漸暗淡下來。

另一邊,胡寅隨呂頤浩北進去了,楊沂中奉命北返往東京籌備一件事情,趙官家身側尚有劉晏、邵成章,以及田師中、張子蓋、成閔諸將。

而這些人立在將台之側,全程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出言出聲稍作打擾的,但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晚,終於還是不得不去想法子了。

田師中猶豫了一下,小心繞到劉晏與邵成章身後,低聲細語:“劉王、紹大班,是不是可以給官家奉上晚餐了?”

劉晏與邵成章一時醒悟,而後不過片刻,便有些兩份豬肉火燒外加零碎酒菜被邵成章親手奉上。

趙玖果然回過神來。

他看了看桌上的酒菜,掃過那把劍和那柄匕首,然後終於扭頭望向了自己正前方的完顏兀術,並說出了這日下午第一句話:

“明正典刑,傳首示眾。”

一言既出,趙官家直接拈起一個豬肉火燒,一邊吃一邊走下去了。

而大約就在這位官家帶著劉晏與邵成章離開夯土將台半炷香的時間後,成閔忽然在田師中與張子蓋的注視下,翻身躍上將台。

見此情形,算是有主場優勢的張子蓋本想也翻身上去,卻被田師中伸手攔住了……很顯然,他覺得沒必要為這種小事情跟韓世忠的親信發生沖突,尤其是張俊一直在青州,而韓世忠就在西北面的燕京。

兀術早就聽到了‘明正典刑’那句話,卻並沒有什麽多余的反應,直到押送了他兩三日的成閔拎著刀來到跟前,這才擡起頭來,同時直接癱倒在地。

“有什麽話要說嗎?”

成閔居高臨下,微微嘆氣,他多少還是知道,眼前這個人雖然將死,卻是個比自己層次要高的人,所以保持了一分客氣。

“跪了一下午,肚餓難耐。”

兀術認真作答。“剛剛你們趙官家吃的什麽,不知道能不能給俺一份嘗嘗?”

成閔多少有點懵,但他環顧四面,稍作思量,到底還是覺得沒有理由不讓對方做個飽鬼,於是直接朝將台下方甲士喊話:

“取個火燒來!”

“俺想吃那個。”

兀術忽然朝正前方努嘴,彼處正是趙官家離開後的幾案,上面一個筐子裏,還剩下一個火燒。

“那得官家賞你。”

成閔當即搖頭。“我一個統制如何敢動?況且,之前官家在時,你為何不求?”

“不想求。”

兀術雙目睜大,平靜以對。“也不敢求。”

成閔聽得稀裏糊塗……前半句他覺得對方是漢子,同時又覺得對方死到臨頭還在裝,後半句卻又急轉直下,完全搞不懂對方想法。

於是,幹脆閉嘴。

又過了片刻,果然有甲士送來一份火燒,成閔親手拈了一個,放到兀術嘴邊,結果兀術只是閉口搖頭。

而成閔也懶得計較,自將火燒咬了一口,便一手持火燒,一手揮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