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第4/4頁)

其時卯時已經過了,士子登台的時辰定的是卯時三刻,在此之前,還需要拆去斜在樓台外的支撐木樁。

後山山路崎嶇,終於,老掌使與衛玦幾人在密林間,隔著滂沱的雨聲,聽到了溫阡的呼救。

他被軟禁在林中一間廢棄的木屋中。

他的指上滿是血痕,手臂露在外的地方布滿淤青,似乎他曾妄圖憑一己之力地把這門撞開。

而地上攤著一封信。

是徐述白的信,信上說,那幾根支撐洗襟祠的主柱被他叔父徐途以次充好,換過了,他不知道他叔父是誰受指使怎麽做的,告訴溫阡,是不清楚這幾根柱子,對洗襟台有沒有影響。

徐述白不明營造之術,更不知道洗襟台是祠上築台。

怎麽會沒影響呢?

那幾根主柱,是洗襟台的基底支撐。

老掌使與衛玦幾人找到溫阡的時候,溫阡臉色白得連一點血色都不剩了,他甚至來不及解釋,只顫聲道:“不能登,不能登……會塌的……”便朝柏楊前山奔去。

時隔很多年想起來,其實從來沒有人希望洗襟台坍塌。

每個人都希望它好,希望它能高高地矗立在柏楊山中,永垂不朽。

只是,可能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一份私心吧,然後又為著這份私心,多走了一步,或是數步。

何鴻雲為了立功為了斂財,換了洗襟祠的幾根木柱。

昭化帝在得知自己不能親自前往洗襟祠拜祭後,改祠為台,以一場盛大的祭禮,紀念自己的功績。

老太傅太惜才,為了救被流放的士子,拿洗襟台的名額跟章鶴書做了交易。

章鶴書為了讓自己看中的士子登台,與老太傅擬奏,修改了洗襟台的圖紙。

張正清希望將祭禮延後一日,希望讓洗襟之台幹凈一些,驅走了連夜通渠的勞工。

而都點檢,為了讓祭禮能如期進行,軟禁了溫阡一夜。

可惜他們都忘了,洗襟台只是洗襟台。

連日不斷的,天譴一般的急雨都沒能讓人意識到,這座樓台之上,只有永遠無法散去的水霧,沒有青雲。

洗襟祠的木料被人偷偷換過,章鶴書想讓更多的士子登台,修改了圖紙,那圖紙哪怕後來被溫阡再度改過,對於被次等底柱來說,也是不妥的。即便如此,洗襟台也不至於立即坍塌,無奈連日的滂沱大雨讓陷入地底的木樁腐壞無聲,溫阡雖然竭力命人通渠排水,張正清為了讓祭禮延期,連夜驅走了勞工,雖然都點檢在軟禁了溫阡後,親自帶人通了渠,但他忘了去驗看地底有無積洪反沖樓台。

渠洪在土壤之下匯聚,通往山下的路被淤泥截堵,早就趁著暗夜悄然地反沖樓台。本來還需多日才腐壞的底柱被連日急雨浸泡得腐朽,又被錯誤高築的樓台壓損,於是無法排泄的地底之洪於是成了摧枯拉朽的最後一根稻草,讓洗襟台徹底淪為失根的浮萍,只靠著一根斜在山間的、即將要被拆除的巨木支撐。

卯時三刻就快到了,雨水絲毫沒有減緩之時。

謝容與撐傘立在雨裏,身旁不斷地有人問:

“拆嗎?”

“找不到溫阡了,快拿個主意,拆嗎?”

“定的是今日,不能不拆,拆吧!”

雨水漭漭急澆而下,遮去了眼前的事物,甚至遮去了太陽,謝容與看不到山的另一端,那個眉眼溫和的、善良的築匠正瘋了一般朝他奔來,朝將要坍毀的樓台奔來,哪怕他根本不能用血肉之軀抵擋即將傾倒下的高台。

大雨淹沒了一切聲音。

謝容與擡目望去,雨水中,他已經徹底辨不出洗襟台的樣子了。

在天地徹底黯下來的一瞬之前,他輕聲說:“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