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蕓美人注視著炭盆裊裊升起的青煙,良久道:“娘娘還是獨善其身吧。您是官家的心上人,無論發生什麽,官家都會護著您的。娘娘只當什麽都不知道,洗襟台的案子,娘娘不要碰了。”

“到了這樣的關頭,本宮如何獨善其身?”章元嘉道,“此前林少卿落獄,蕓妹妹坐到坐視不理了麽?”

其實早在數月前,章鶴書進宮來探望她,章元嘉就覺得不對勁了。

那時她正在操持仁毓的親事,趙永妍意屬張遠岫,是私下悄悄告訴她的,章元嘉顧及女兒家的顏面,除了趙疏,沒跟任何人提過趙永妍的心意,哪怕被幾個侍婢聽見了,怎麽會傳到宮外去?然而章鶴書進宮後卻問起仁毓郡主和張遠岫的親事。

章元嘉道:“我的貼身侍婢早被我父親收買了,她和我說,我父親是遭到攻訐才被停職,我哥哥為了取證,在一個叫脂溪的地方受了傷,是故不能回來。但我太了解我哥哥這個人了,他去陵川,是去柏楊山督工的,絕不會因為旁的事擅離職守,如果我父親的罪名是莫須有的,他必然相信朝廷會還父親清白,不可能前往脂溪,他去脂溪,只能說明……”章元嘉咬了咬唇,知道時間緊迫,必須以真話換真話,“只能說明至少在他看來,那裏的罪證,真的牽涉到了父親,他是於心有愧,才會放下自己的差務,為朝廷取證。”

章元嘉緊緊握住蕓美人的手,看入她的雙眼,“雖然你我位份不同,處境卻別無二致。入了這後宮,除了為官家活,就是為母族活,有時候在深宮陷得久了,便把自己的來路淡忘了,以為宮外的那些事,都是俗世中的沉浮,離我們很遠,其實不是,身在天家,享萬民奉養,身上便已經套上了臣民的枷鎖,這是我嫁給官家前,哥哥親口對我說的。我們或許失了自由,總不能把自己也丟了,多少還要活個對錯是不是?你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地告訴我,至於真相如何,我自會分辨……”

蕓美人淚盈盈地望著章元嘉,不知為何,章元嘉這一番話分明不是為了開解她,聽完之後,她連日來的困頓竟散去不少,是啊,她這些日子一直沉浸在家族的橫禍中,險些忘了對錯。

她點了點頭:“其實妾身知道的也不多,只聽說當年曲侯賣出過幾個洗襟台的登台名額,至於那名額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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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元嘉沒在落芳齋逗留太久,出來的時候,晴光已經消褪了,天際浮上陰雲,大概又是一場雪將至。章元嘉稱是乏了,散去了一眾嬪妾,攜著芷薇往元德殿走。

蕓美人其實沒有說太多,只告訴她曲不惟為了掩蓋罪過,犯下了許多惡行,而那些被他拿來買賣的名額,有人稱是從章鶴書手裏得來的,因為眼下沒有證據,趙疏只是停了章鶴書的職。

章元嘉也不知道該信趙疏還是該信父親。

直到眼下,她一直以來的困惑與不解都有了答案。

洗襟台坍塌以後,趙疏待她莫名的疏遠;大婚當夜,年輕皇帝沒有笑容的臉;還有這些年下來,她和趙疏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

想明白這些以後,章元嘉居然沒有多麽難過。可能那些該有的,翻湧的情緒,早在此前消磨殆盡了吧,她早就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章元嘉是冷靜的,在此時此刻,她想到的只是章庭的一封來信。

信的內容沒什麽特別,只叮囑她照顧好身子,“無論遇到何事,務必寧心靜思,謹記家訓,辨清對錯,做問心無愧的決定”。

章氏的家訓是“清嘉度身,蘭若度心”。

章庭寫這封信的時候,正是今年盛夏,他趕去脂溪取證前。

而今想想,哥哥這封來信,是為了提醒自己嗎?

“娘娘。”見是周遭無人,芷薇在一旁輕聲喚道,“娘娘,您問清楚了麽?”

來落芳齋前,章元嘉告訴芷薇,說宮中消息閉塞,要想法子從蕓美人口中問出章鶴書的處境,為此她們一起籌謀了數日。

章元嘉頓住步子,別過臉來看著芷薇,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

芷薇被這目光震住,怯聲又喚:“娘娘,您怎麽了?”

章元嘉搖了搖頭,陌生的目光仿佛只是錯覺,她的眼底映著漫天的雲霾,浮上憂色,“問清楚了,父親的處境很不好,如果沒有人拉他一把,等哥哥回來,一切都遲了……”

“日前父親不是說想通過我給京外送一封信,你去傳話吧,便說我肯了,這封信,本宮幫他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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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入冬的第二場雪碧初雪還要來勢洶洶,上午晴光萬丈,到了下午,已是黑雲壓城城欲摧了。雪在黃昏時分撒鹽一般落下,一直到隔日清早才稍稍式微。剛清掃幹凈的街道又被一片白茫茫覆蓋,尤其是城南太傅府,因為府上久無人住,門前的雪比尋常人家積得更厚,早上老太傅回府,不慎在階前摔了一跤。老人家經不起磕絆,不到午時身上便起了熱,府上的人煎藥的煎藥,請大夫的請大夫,忙了一上午,總算見雪停了,拿了笤帚正待出門掃雪,便見一輛馬車在門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