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東安近來十分熱鬧,洗襟台重建過半,朝廷命官、商人商戶,通通往這裏湧,早上城門一開,往來城中的百姓絡繹不絕,以至章庭一大早出城,被行人擠得是三步一停,五步一頓。好在車室寬敞通風,否則憑他這一身厚重的官袍,非得熱出一身汗來。

不多時,五裏亭就到了,車外扈從張頭望了半晌,但見官道上三人打馬而來,當中一人緋衣衷甲,不是封原又是誰,扈從忙道:“大人,封原將軍到了。”

陵川西邊近山一帶有一座礦山,叫作脂溪,盛產鐵礦。昭化十二、十三年,脂溪礦產的數目與最後報給朝廷的對不上,朝廷也是今年查賬時才發現出入。

前陣子章鶴書寫信給章庭,讓他協助封原將軍辦的差事就是這個。

礦監隸屬戶部,出了紕漏,照理該由戶部派人過來,不過五年前的這批礦有點特殊,是朝廷特批給鎮北軍的軍備,是故樞密院比戶部更上心,派了一名四品大將過來。

封原下了馬,徑自將馬扔給隨行軍衛,不待與章庭見禮,立時就問:“岑雪明有下落了嗎?”

他是典型的武將模樣,生得虎背熊腰,一圈亂糟糟的絡腮胡,脾氣也風風火火的。

章庭沒答,先將他請上馬車,“章某這裏暫沒有岑雪明的下落,案件的所有相關線索,章某已整理成卷宗,將軍可以先行看看。”

封原是個粗人,見字就暈,見手邊厚厚一摞卷宗,壓根沒有翻看的心思,跟章庭道,“這案子的關鍵還是在岑雪明,當初礦上的賬目,就是經岑雪明核實後呈報朝廷的,他是通判,他要是不放水,區區一個鐵礦山,怎麽敢幹欺瞞朝廷的勾當?岑雪明你究竟查是沒查?”

章庭盯著封原看了一會兒,淡淡道:“查了。不過這個岑雪明身上沒什麽疑點,那賬本到他手裏,已經轉遞過兩回了,除非親自到礦上視察,很難發現紕漏,章某倒是認為岑雪明的失蹤與這個案子關系不大。”章庭說著,頓了頓,“章某翻看案宗,發現岑雪明曾經效力於虎嘯營,如果章某記得不錯,當時虎嘯營的統將正是將軍,照理將軍應該與這位岑通判相熟才是,他的下落,將軍一點不知嗎?”

封原究竟是誰的人,章庭很清楚。

當年封原與岑雪明所在的虎嘯營隸屬征西大軍,彼時征西大軍的軍帥,正是曲不惟。

章庭這話大有試探之意,明面上說的是岑雪明的失蹤,暗地裏則是在追問封原此番來陵川的目的。

章庭人雖年輕,浸淫朝廷年歲已久,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地方呈報上來賬目與朝廷核算的有出入,這是常有的,有時候都不是因為貪,而是因為一些很小的事故,因此只要出入不大,朝廷一般不會細查。昭化十二、十三年脂溪礦山的賬本章庭翻了,差額尚算可以接受,這一點從戶部壓根懶得派人過來就可見一斑,樞密院卻煞有介事地派了一名四品將軍調查此案,章庭所以才想問問封原:你這麽大費周章地來陵川,究竟是來查案子呢?還是案子只是一個幌子,你是打著查案的名頭,尋找這個五年前失蹤的通判岑雪明?

章庭見封原不語,語氣緩和了些,“那麽依將軍的意思,眼下我們的重點,應該是找到岑雪明?”

封原頷首:“正是,非但要找到他,還要找到他留下了什麽罪證。”

章庭“嗯”一聲,意示自己明白了。

其實章庭所料不錯,什麽賬目有出入礦山有問題,那都是幌子,封原此番來陵川,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找到岑雪明。

眼下小昭王已經查到岑雪明,甚至知悉了岑雪明作為中間人,幫曲不惟販售洗襟台登台名額的內情,一旦岑雪明留下的罪證落到小昭王手裏,他們這一群人全都吃不了兜著走。

封原本來想跟章庭挑開說明的,誰知他來之前,曲不惟切切叮囑,說自己當年賣的名額雖然是從章鶴書手上拿的,但章庭對這事是一點不知,章鶴書也不想讓他知道,是故封原還得在言語上多注意,萬不可把秘密說漏了。

封原一個粗人,哪裏會打什麽言辭官司,幾句話讓章庭看出破綻,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想了想,幹脆往下問,“那個沈瀾,你也查了嗎?”

“查了。”章庭道。

此前封原來信上說過了,岑雪明失蹤前,和一個洗襟台下幸存的士子有接觸,這個士子叫作沈瀾,後來因為傷重不治,不幸在昭化十三年的八月故去了。

章庭道:“這個沈瀾家中是做字畫買賣的,早年中過舉,被遴選登台不怪,身上並沒有可疑之處。”他說著,一雙狹長的眼直視封原,“說起來,岑雪明也是在洗襟台坍塌不久後失蹤的,將軍又著力查這個沈瀾……怎麽,難道岑雪明的失蹤,與洗襟台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