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翌日,東安府衙。

“……方留屢試不第,你老了,等不起了,為了讓他仕途鵬程,給家中爭光,你不惜花重金,為他買下一個登洗襟台的名額,是也不是?!”

公堂上,章祿之盯著蔣萬謙喝問道。

蔣萬謙已被連審了五日,整個人心亂如麻,幾乎日夜不寐,昨夜好不容易睡著了一會兒,今早竟被帶到東安府衙,由玄鷹司虞侯、掌使,以及鸮部校尉一齊重審。

蔣萬謙不敢有欺瞞,喏喏應道:“是……”

“你說買名額的門路,是上溪縣衙的師爺秦景山介紹給你的,你和秦景山究竟是什麽關系,他為何會介紹你做這等黑心買賣?!”

“回、回官爺,草民跟秦師爺,早年就是同鄉,並不很熟,後來……他考中秀才,到東安來參加鄉試,他窮得很,身上沒幾個銅子兒,只好在街邊擺攤賣畫,草民見他可憐,又念及是同鄉,有回路過,便買下了他的畫,算是因此結下情誼。不過秦師爺那回考舉人沒考上,鄉試前,他失足落水,生了一場大病,還是草民托人把他送回上溪家裏的,這事上溪不少人都知道,已故……已故的孫縣令也知道。

“至於官爺說秦師爺介紹草民做黑心買賣,倒不盡然。官爺知道的,早年秦師爺家中有個表兄,是個殺千刀的賴皮,秦師爺少年時母親過世,聽說就是被這賴皮偷走了治病的銀子,後來秦師爺中了秀才,又能賣畫掙些銅板,這賴皮眼熱,便來問秦師爺討要祿米(注),秦師爺不給,這賴皮才故意將他推落水。之後秦師爺不是養了幾年病麽,待到病好,他再度到東安來考舉人,這賴皮居然又找上他,說自己要討媳婦,逼他給自己銀錢,秦師爺忍無可忍,大概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便將這賴皮推下了水。也是巧了,這賴皮當日吃醉酒,下了水就沒能浮起來,死在河裏了。聽說等孫縣令趕到,找人把他撈起來的時候,人都泡腫了,秦師爺因此被褫了功名,受了牢獄之災。

“爾後再過了兩三年,孫縣令中了舉人,回到上溪當縣令。他和秦師爺是摯友,一心想找門路把他從東安牢裏撈出來。後來有一日,孫縣令忽然找到草民,說他有法子了,只要草民願意在一份狀詞上畫押,證明秦師爺是無心殺人的即可。草民不識字,但那份狀詞,草民讓方留幫著看過,大抵是說事發當日,本來是那賴皮欲殺害秦師爺,秦師爺拼命反抗,才將賴皮推入水的。”

“那份狀詞你畫押了?”章祿之問。

蔣萬謙擡目看他一眼,點點頭:“方留說,狀詞上用了些春秋筆法,不過無傷大雅。草民想著秦師爺是個好人,就這麽被耽擱在獄中實在可惜,就……畫押了。”

秦景山到底是怎麽將他的賴皮表兄推落水的,沒人知道。

所謂春秋筆法,大抵就是說這賴皮生前是如何惡毒,又是如何揚言要從秦景山那裏殺人奪財的雲雲,讓人誤以為他一早就對秦景山起了殺意。

章祿之點了點頭:“說下去。”

“草民先後幫了秦師爺幾回,秦師爺——不管旁人怎麽看,在草民這裏,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自他從被放出大牢,逢年過節都會帶上厚禮到草民家拜訪,一直……一直到昭化十二年。”

蔣萬謙咽了口唾沫,目光越過章祿之,看了一眼最上首坐著的謝容與一眼,很快垂下,“官爺們審了這幾日,也都知道了,草民做桑麻生意發了家,錢財早就攢足了,這輩子若再想往上一步,家中怎麽說都得出個舉人老爺,可……可方留他屢試不第,草民年紀大了,等不起,著急啊!正好那幾年,秦師爺不是常來家中拜訪麽,他回回來,草民就回回托他想法子幫忙……”

蔣萬謙自到了堂上,一直十分冷靜,及至說到這裏,才掩飾不足語氣中的懊悔,沉沉一嘆,“若是早知後來的事,草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向秦師爺開這樣的口的,可是人就是這樣,不知足,永遠都不知滿足!”

“昭化十二年的冬,忘了是什麽節了,秦師爺照例來草民家裏拜訪……”

……

當日下著雪,那個總是穿著長衫的師爺叩響了蔣家的門後,將厚禮交到了閽人手上,急匆匆便要離開。

他回回來,蔣萬謙回回托他想法子讓方留中舉做官。

可功名都是要憑真本事考的,他一個師爺,能想出什麽法子呢?

若不是念在蔣家老爺數度在他危難時出手相幫,他打定主意這輩子都要善待恩人,蔣宅這個門檻,他是再也不要踏過才好。

將年節的禮交給蔣家下人,秦景山匆匆便走。豈知還沒走出巷口,便聽身後一陣急喚:“秦師爺,哎,秦師爺,既然來了,怎麽不進宅子裏吃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