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第2/3頁)

趙疏聽謝容與提起藥商,眼眶不由慢慢紅了,他啞聲道:“三年了,三年……朕高坐於這個龍椅上,下頭空空如也,這個龍椅,朕哪裏是坐上來的,朕是被人硬架上來的。雙手被縛,足不能行,張口無聲,身邊連個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等到這麽一個機會,朕……不得不伺機而動,藥商之死朕亦不曾想到,近日想到他們被害有我之過,也曾夜夜夢魘,表兄是覺得這權術肮臟嗎,朕也覺得臟,但是朕……沒有辦法……”

“我憎惡的不是權術。”謝容與看著趙疏,“權術在這朝堂之中本就是司空見慣的東西,我長在深宮,談何憎惡?”

他穿著玄色親王袍服立在殿中,一身侵染風霜。

“官家要我說實話嗎?”謝容與的聲音是寂寥的,“那座樓台,是為投身江河、戰死邊疆的英烈而建,它本該是無垢的。所以——”

謝容與笑了笑,“所有拿洗襟台做文章的人,都不是東西。”

“何鴻雲不是東西,章鶴書不是東西,如今看來,”謝容與望著趙疏,“官家,也不是個東西。”

趙疏聽了這話,愕然擡頭看向謝容與。

他的嘴角掛著一抹極淡的,嘲弄的笑,清冷的眼尾微微上挑,目光竟似不羈。

這麽看上去,他竟不像謝容與了,反而做回了那個未曾摘下面具的江辭舟。

可是真正的謝容與又是怎樣的呢?

只有趙疏還依稀記得,在士子投江之前,那個常常伴在自己身邊的表兄是如何逍遙自在,便如他那個醉意欄杆,寫下“乘舟辭江去,容與翩然”的父親一樣。

只可惜謝楨故去,謝容與被接來深宮,自此肩負重擔,不得不承載所有人的希冀長大。

帶上面具後,謝容與做江辭舟做得淋漓盡致,昭允殿的人都嘆,小昭王是心疾未愈,可趙疏卻覺得,或許這樣,才是謝容與真正的樣子,誤入深宮,將那份天生自在收進骨子裏,所以忽逢劫難墮入深淵,也許只有做回自己,才能真正治愈心疾。

摘下面具不是他,帶上面具才是他。

謝容與這副譏誚的語氣,忽然把趙疏拽回了兩兄弟時時吵鬧的兒時,他忍不住道:“表兄說不要拿洗襟台做文章,朕可願拿洗襟台做文章!洗襟台除了是表兄的心結,亦是父皇的心結,朕的心結!但朕沒有辦法,朕不能一直這麽無能為力,朕除了是皇帝,也是個人,朕除了天下蒼生,也有想要完成的心願,想要實踐的諾言,想要守住的初心,想要保護的人……”

他倏地站起身,清秀的頰邊透著一絲蒼白,看向謝容與,一字一句道:“朕之心,天地可鑒。”

謝容與看著趙疏,片刻垂眸:“臣不是不理解官家,臣或許只是……”

或許,對於洗襟台,他總是草木皆兵。

他笑了笑,低聲道:“有樁事,官家不覺得異樣嗎?我不姓趙,我姓謝,深宮該是帝王的居所,可我一個異姓王,卻在這宮裏住了二十年。”

這話聽上去不過一句喟嘆,若往深處忖度,其中喻意令人不寒而栗。

趙疏愣了愣:“朕並不覺得異樣,也從未懷疑過什麽,多想過什麽,你我兄弟一同長大,對朕而言,任何揣度都是無稽之談。”

謝容與道:“我知道官家至今未曾懷疑什麽,只是……”

他沒頓了頓,沒再說下去,合袖朝趙疏一揖,往殿外退去。

趙疏見狀,不由追了兩步,“表兄這樣說,是不願再追查洗襟台的真相了麽?”

謝容與的步子一頓,“查,怎麽不查?查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才好。”

這個樓台,有人欲建,有人欲毀,有人在煙塵下苦心經營,有人立於塵囂獨看風浪。

謝容與道:“這半年來,我看明白了一樁事,在這場事故中,沒有一個人能獨善其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我自然也有。我還盼著有朝一日,官家能答應我一個請求呢。”

“表兄的請求是什麽?”

謝容與卻沒回答,他笑了笑,迎著淡泊的日光,轉身離殿:“等真相大白的那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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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容與離開後,趙疏一人在宣室殿中獨坐良久,隨後站起身,出了殿。

正午已經過後,雪停霧散,冬暉刺目,曹昆德端著拂塵迎上來,喚了聲:“官家。”

趙疏卻擺了擺手,“你退下吧,朕獨自走走。”

他往後宮走,卻在通往會寧殿的第一個甬道頓住步子,半晌,他折轉步子,入了甬道頭的岔口,穿過回廊,沿著花苑一條無人打理的荒蕪小徑,來到一個宮所門口。

宮所名叫“聽春”,早年是昭化帝一位貴人的居所,貴人早逝,宮所就此荒蕪,已許多年無人打理。

然而當年輕的皇帝推開宮所的門,荒涼的院中竟立著數名披甲執銳的禁衛,他們見了趙疏,盡皆拜道:“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