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長公主又看謝容與一眼。

她端起茶盞,收回適才的話頭,問青唯:“在京裏還住得慣嗎?”

“住得慣。”

“以後呢?打算在京中長住下去嗎?”

青唯沉默一下,行了個禮,“回長公主,我到京裏來,一是為了尋找師父,其二,也是為了洗襟台的案子。待一切塵埃落定,我應該會繼續去尋師父,上京繁華肅穆,不適合我,我生於江野,也只屬於江野。”

長公主看著她:“不忘初心,倒是難得。”

她道:“你二人且去吧,今晚夜闖刑牢,本宮雖助你們瞞過一時,來日左驍衛上奏朝廷,朝中當有人借此發難,該怎麽應對,與兒,你要未雨綢繆才是。”

謝容與起身稱是,作了個揖:“今夜多謝母親為小野解圍。”

言罷,帶青唯離開殿中。

謝容與一走,一旁的阿岑將長公主扶起,兩人一起往內殿走,“那溫小野好不容易到昭允殿來,長公主怎麽只問了幾句?”

榮華長公主搖了搖頭:“你且看看與兒都把她護成什麽樣了,生怕本宮為難了溫小野,本宮還能說什麽?”

“這倒是。”阿岑聽了這話,摻著她在妝奩前坐下,笑了笑,“奴婢從未見過殿下這麽在乎一個人。”

長公主沉默須臾,“這樣也好,有了在乎的人,才有了真性情。當年士子投江後,皇兄將他養在身邊,對他給予厚望,讓他習文學武,到底太嚴苛了些。其實他父親本不是這麽拘束的人,他是個慕逍遙的性子,為與兒取名容與,也是希望他長大後逍遙自在。”

“乘舟辭江去,容與翩然。”阿岑念道,“連奴婢都記得駙馬爺高中那年,在酒樓上憑欄寫下的唱詞。可惜先帝把殿下教得束心束情,洗襟台出事以後,殿下太過自苦,哪怕扮作江辭舟這幾年,也不過是表面逍遙,心中冷寂,而今遇上這個溫小野,終於放開了些,倒是有些駙馬爺希望的樣子了。”

長公主嘆道:“不是本宮非要提洗襟台這案子,有的警鐘,必須敲在前面,真相一日未明,溫小野便仍是重犯,但是這真相,真的那麽好找嗎?樓台坍塌了,煙塵太大,掩埋的東西太多太多,容與該知道,他與溫小野之間,橫著一道天塹。”

阿岑也道:“是,殿下心病未愈,近來執意不肯用藥,病勢時好時壞,這溫小野若是個普通姑娘倒也罷了,接來宮裏,陪著殿下也好,偏生她這麽與眾不同,奴婢看她的性子,與這深宮真是南轅北轍。”

“罷了。”長公主道,“且看他們自己造化吧。”

-

昭允殿很大,除了正殿,還有東西偏殿。

謝容與住在東偏殿,青唯一路跟著他步下宮階,穿過回廊,起先各處還有值守的侍婢與護衛,入得東殿院中,竟瞧不見什麽人了。

“今夜你……”謝容與回過身,欲問青唯夜闖刑牢的事,見她正左顧右盼,不由疑惑,“你在看什麽?”

青唯問:“這怎麽沒人?正殿那邊不是有很多人守著麽?”

謝容與道:“這是我住的地方,我……不太想見外人,所以禁衛都在殿外。”

青唯點點頭,“嗯”一聲,把目光收回來,驀地出了手。

謝容與根本沒防著她,見她欺身過來,後撤兩步,下一刻便被她橫臂抵在廊柱上,“說!”

謝容與:“……”

謝容與:“說什麽?”

“說你是什麽時候認出我的?”青唯問,他在長公主面前那麽自然地喚她小野,一定早就知道她是誰了,近來諸事繁雜,她險些忘了跟他算這筆賬,“是不是那日在扶冬的浴桶裏,你故意取走我的小瓶,就是為了洗掉我的斑,確定我的身份?”

謝容與聽了這話,不由失笑。

她怎麽還覺得這事是他故意的?

“不是。”謝容與道,頓了頓,“在那之前。”

還在那之前?

青唯語氣冷厲:“什麽時候?”

“洗襟台修成之前,他家小女急病,他為了趕回家見她最後一面,跟你父親請辭,這事旁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且我一直知道你還活著,所以……”

“所以早在我上京之前,你就知道我是誰了對嗎?”

“這倒不是。”謝容與道,“此前我並不確定你是誰,你是不是忘了,那日你為了躲避玄鷹司追查,故意撞灑我的酒,我揭開你的鬥篷,看過一眼。”

青唯的腦子嗡鳴一聲。

那夜長街深巷,一身醉意的貴公子挑扇掀起她的兜帽。

——“幾個銅板是不值錢,加上這一眼,夠了。”

——“銀貨兩訖,放人吧。”

難怪他當時那麽輕易就放了她!

“那就是你騙我!”

謝容與又失笑:“我什麽時候騙你了?”

“你、你明知道我是誰,故意不揭穿我,還和我相互試探,”青唯道,她心中滋味復雜難言,一時間又困窘又無措,“你分明什麽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