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下流胚(第3/4頁)

聽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嗓音已越發虛了,新帝連忙道:“朕聽你的,你若不想讓那裴三再糾纏你那妹子,朕便擬旨一封,斷了他二人那樁婚事。”

關貴妃翹著眼尾笑了笑。

歲月不敗美人,即使是病痛纏身,她亦能保持婉麗華容。強打精神時,日日來探的女兒也在她身上瞧不出增重的病相。

“你們這些掌了權的人呐,總是貪心不足。哪怕有了無上的權勢也還不夠,要欺淩小族,要開韁拓土,要戀慕女色,還要賢字當頭,更要長生不老與天共存……”關貴妃懨懨的氣息中帶著極強的嘲弄之意:“人心不足,帝王之心更是貪得無厭,真真諷刺。”

靖王受著嘲弄,雙目癡癡望著榻上之人。

正值午時,窗外澹蕩的日光半半灑來,染亮女人秾麗的眉眼。

她這般呼吸輕淺地躺在那處,像極了午憩將醒未醒時的嬌慵之態,仿佛他近身喚一聲“瑧兒”,她便會立馬從榻上撐起身來抱住他的脖子,肆無忌憚地撒嬌賣俏。

可到底,已不是二十年前了。

青吳晴園之中他隨興賦詩惹來的一樁桃花,終是成了心頭揮之不去的深宵殘夢。

想當年她何等利落果決,也許有賭氣的成分在,也許單純不服輸,才聽他說了真實身份且知他有未婚妻子,她轉頭便去尋了成婚的人。

猶記得在青吳那間秋拾園的雅間中,他咬牙問她:“無媒無妁,你哪裏尋的夫婿?就不怕被人給騙了?”

“你少咒我了,宸郎那樣光風霽月的人,才不會騙我呢!”她這樣答,眼中的爛漫和雀躍灼他肺腑。

玉筷生生掰斷,筷身的缺口割破他的指腹,朱紅的血珠子冒了出來,順著指節向下流淌。

指腹出血,她卻不再像從前那般,著急忙慌地撲上來便替他吮幹血珠,而是咬著筷尖,睜著兩只明澈的鳳眼盯住他。

未幾,丫鬟進來稟報,道是她那夫婿來尋她了。

她起了身,又被他拉住。他鐵青著臉,喉間哽了千言萬語想說,可她顯然半個字都不想聽,拉拉扯扯間,二人腰間的禁步纏作一團。

她急著走,連細細解的耐心也沒有,喚人拿了剪子,便絞斷了墜子的瓔珞。

急成這樣,竟是連那環佩也不要了。

珠兒落地,一顆顆彈散開來。

從此那愛而不得的人,成了他。

他總是懦弱的,當初本可以尋她說個清楚,許她王府側妃之位,甚至讓她明說誕下長子便封為世子。可他到底為身份所困,躊躇萬千。直到他知曉她所尋的成婚之人竟是皇兄之時,他心頭愈加百味雜陳,終是怯了,也介意了。

一陣悶咳打斷新帝追憶,關貴妃捂著胸口蜷起身子在咳,身子便似那瘦弱的貓兒一般,在瑟瑟發抖。

見狀新帝欲要上前,卻又想起她早幾日的投來的,如利刃般的目光,一時進退無憑,只得呆立原地。

咳完那段,關貴妃湊到宮婢的手邊啜了幾口茶水,再由宮婢撫著後背順了順氣,才長喘一聲道:“陛下不用在我這處浪費閑心了,當年之事我不怨你,此遭也與陛下無關。”

話畢,關貴妃看向自己擺在絨毯之上的指甲。

裸著的,未戴指護的指甲,塗著艷紅的朱蔻。可她清楚地知道那丹砂之下,是令人觸目驚心的白。

是大限將至了麽?關貴妃淡淡一笑:“即使沒有那杯毒酒,單論賀宸給我試過的那些藥,我這身子早便虧空得厲害,是個將死之人了。我也不瞞陛下,之所以還活著,除了不忍看靈兒與我家人傷心之外,便是想看那些個藥丸子,那些個號稱能讓人長生不死的藥丸子,到底是先藥倒他,還是先藥倒我。”

“沒成想到頭來啊,還是一杯毒酒了了他的命先……”驀地想到些什麽,關貴妃抓緊毯面恨恨道:“若知賀宸為了制藥,竟生取孩童腦髓,我早便該灌他十杯毒酒,送那黑了心腸之人去地府受油潑之苦!”

情緒劇烈起伏著,該是感到不適,關貴妃蹙起眉頭平靜了下,有些不耐道:“若無事,陛下便早些回吧,莫要再來罪婦這處了,若惹人閑語,罪婦受不得。”

“瑧兒……”新帝上前半步,伸出的手像要抓住什麽似的,可對著她刻意側過去的背影,終還是無力垂下道:“那朕……便先走了,就當是為了靈兒,你也……好生養著。”

無人回應,新帝喉間酸澀,只得邁步離開。

邁過花罩時,忽聞一聲極輕的喚:“陛下。”

新帝停住腳步,聲音隨花罩飄到他耳際,她說:“罪婦已是熬世之人,倘使哪日不曾睜這雙目,也請陛下瞞住這當中的事,莫要讓罪婦家人知曉。”

目中余痛亂顫,新帝迎著日光靜靜立著,良久才道:“好。”

便在新帝亂著步伐消失於檐角之時,相反的方向,有人在隱匿之處悄然轉了腳步,往坤寧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