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重振河山(43)

寧馥望著鄧蔚卓向自己走來。

“他情緒很激動,先讓他平靜下來。”她道。

翻譯是鄧蔚卓的本職工作,更是他的進身之階,他沒道理不精通。

而在這種極有可能瞬間便危及生命的緊急情況下,他的鎮定自若,卻已經是另一重讓人刮目相看的水平了。

寧馥聽著他語速適中,語氣平靜地安撫那個陷入極度驚惶之中的司機。

那人依然劇烈地顫抖著,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幾乎難以辨別他在說什麽。

但是,他的情緒終於也有了一絲平復,他過呼吸的胸膛正在慢慢地恢復到正常的起伏速度。

寧馥於是在對話的間隙中,對鄧蔚卓露出一個微笑。

鄧蔚卓的語氣就停頓了一下。

被夜間射燈圍繞照射,這一小片場地簡直亮如白晝。

周圍是荷槍實彈的軍人,面前是很可能會讓人丟命的炸彈。

而女人和煦的笑容,就像是記憶中很久以前,他最喜歡的一位初中班主任,溫柔地念出——“第一名,鄧蔚卓”時的樣子。

那是他心臟久違的歡欣。

“我需要進車內檢查他的情況,請他盡量保持平穩,不要亂動。”寧馥道。

鄧蔚卓迅速收回自己蓬亂一瞬的心跳。

他必須做一個有專業素養的人。任何時候。

特別是現在、此刻。

他相信、了解寧馥的能力,如果作為翻譯,他能夠協助寧馥完成這次緊急救援……或許叫拆彈更合適一點,那麽這次事件,就會成為他不斷向上的跳板,成為他履歷裏華燦的勛章。

就像幫助他拿到重點高中火箭班名額的那許多次“第一名,鄧蔚卓”,一樣。

只是他在翻譯的時候,將寧馥傳達的“盡量”,譯成了“務必”。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場地中那輛臟兮兮的車上。

副駕駛的車門打開,寧馥已經鉆了進去。

她沒有率先觸動一直在痛呼和求救的司機,目光先落在司機座椅下方。

——那裏已經積出了一片淺淺的血泊。

血來自他崩裂的傷口。

那條系在他脖子上的紅色領巾,已經臟汙得看不出顏色,上面也浸著血漬。

寧馥一邊進行檢查,一邊提問。

鄧蔚卓帶著通訊器,他的翻譯,是實時傳到臨場指揮所有人耳中的。

他的語氣還算平穩,但那司機應答中的內容,卻已讓所有人背生冷汗。

——這不是什麽汽車炸彈,這是一個人彈。

那個兩天前還是襲擊者的司機,因為受傷,被他的同伴們放棄了。

當然,按照他們的說法,他被作為了“神聖的犧牲”。

司機是自願的。

——他以為自己是自願的。

他的同伴們在他體內植入了炸彈。

他獨自坐上汽車的駕駛座,開著這輛注定成為他的棺材的汽車,駛向他的宿命。

但當死亡無限逼近的時候,他終於後悔了。

不管“自願”是因為洗腦,還是因為情勢所迫,在最後一刻,他無法控制地祈求神明能有誰來救救他,讓他繼續活下去。

他向那些拿著木倉逼停他的士兵大聲乞求,疼痛讓他的聲音如同絕望的哀叫。

他沒能按下起爆。

寧馥的鼻尖上滴下一滴汗水。

她擡頭看了鄧蔚卓一眼,道:“翻譯可以回去了,我需要一個醫療助手。”

話是對臨時指揮說的。

但鄧蔚卓站著沒動。

他望著寧馥,道:“我可以幫上忙。”

他不懂醫學,不會做手術,但他可以在司機逐漸失去意識的,雜亂的呻吟中找到或許有用的只言片語。

寧馥淡淡道:“這已經不在你的職責範圍了。”

鄧蔚卓忽然伸手捂住了通話器的收音處。

他在副駕駛前彎下腰,從沾滿泥巴汙漬的車窗玻璃上方望進去,望進寧馥的眼睛。

“我想留下。”他注視著在光線中寧馥的瞳孔,下意識地重復:“請讓我留下。”

寧馥沒有再強令他離開。

又一個人越過防爆的沙袋朝這邊跑來。

是寧舒英。

和她一起來的還有營地的拆彈專家。

——既然確定是人彈,就需要“專家會診”了。

——醫生負責解決的是“人”的部分,拆彈專家負責的是“彈”的部分。

鄧蔚卓不得不往後撤了一步,給醫生和拆彈專家騰出空間。

寧舒英給寧馥帶來了手術用具。

她注視著車裏那個司機痛苦的臉,眼前像過電影一樣“唰唰”地回閃。

原來電視劇裏拍的情景真不是瞎編出來的。

寧舒英下意識地想。

人承受的壓力和情緒都到達極限的時候,真的會有畫面,像蒙太奇一樣在腦海裏翻騰。

寧舒英和閆強不熟。

但人就是這樣奇特的動物,當他們穿同樣的衣服,說同樣的語言,來自同一個國度,站在同一個戰壕裏的時候,生死性命也都能在一瞬間交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