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仗劍人間(43)

鐘華也沒問寧馥是怎麽知道陳苗的事的。

——連這點事都打聽不出來,那也就不是寧馥了。

“行。走吧。”他說。

兩個人在醫院門口的小攤子上吃了豆腐腦兌胡辣湯,油餅燒餅小籠包子。

吃完寧馥摸摸肚皮,拄著臉等鐘華。

鐘華一口能吃半根油條,從這點上來說,他看起來一點不像個成天坐在辦公室裏的領導。

“您還挺接地氣的。”寧馥說。

鐘華喝完碗裏最後一口豆腐腦,擦了擦嘴,“我二十歲那會,吃得比這還快還接地氣。”他道:“我不是什麽神壇上的人,不用給我捏人設。”

寧馥聳聳肩膀道:“沒有包袱挺好,那你當初怎麽瞧不上我?裝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有話為什麽不能好好說,叫我去做什麽出鏡記者。長得好看有錯?”

鐘華嘆口氣,“你好記仇。”

寧馥露出一個睚眥必報的微笑。

鐘華道:“你沒錯。我錯了。對不起。”

一鍵三連。

可寧馥還是面帶微笑地望著他。

氣氛突然有點凝滯,空氣的流速變得像澱粉放多的胡辣湯一樣黏稠起來。

在這人來人往嘈雜繁亂的大街邊,放著沒吃完的小籠包和擦過嘴的紙巾的早點攤上,寧馥就非要把他心底的那個結起出來。

教他在這裏掏心挖肺,鮮血淋漓。

鐘華沉默了幾秒中,拿筷子挾桌上的香油小鹹菜慢慢吃。

“你和陳苗一樣年輕。”

“她也很漂亮,沒有你這樣瘋,這麽勇敢。”鐘華慢慢道:“她只是想做好一份工作。”

陳苗大學畢業,就被招進中視調查記者部。

當時是鐘華帶她,她像所有實習生一樣小心翼翼又聽話,希望能留在中視這樣的好單位。鐘華那會也年輕,有一股子恃才放曠的勁兒,他的原則就是不求升官發財,不求人情練達,既然進了這一行,就要求一個天道恢恢,公義昭彰。

陳苗就被他帶的滿腦子理想主義,熱血又單純。天天念叨如果能抓到一個大新聞就好了。

她從學校起就受專業訓練,進入調查記者部,又跟著鐘華大大小小跑了許多報道,總有一種“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的感覺。

所以,在以為找到了“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的機會時,她幾乎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那扇通往地獄的門。

警察沖進去的時候,她還有意識,第一句話是,攝像機掉在墻角了。

第二句話是,“好疼”。

這是在她頭腦清醒的最後時刻,說出的最後兩句話。

27刀,一刀刀毀去了她的臉。在發現jing察突襲的慌亂之間,還有人將“貨”往她的嘴裏倒、往她的身體裏塞。

她只有二十三歲。

小鹹菜被鐘華挾完了,他覺得嗓子有點幹渴,清了清喉嚨。

“我怕女孩子說要來當調查記者。”鐘華道:“哪怕她們說,不在乎生死,不在乎容貌,只想證實自己的工作能力,只想實現自己的理想。”

他道:“那個時候,我寧願她們全都拜金,虛榮,浮誇,腦子空空地活著。”

寧馥:“呸。”

她問鐘華,“如我死了,若我毀容了,你會後悔招我進來嗎?”

她不等鐘華開口就冷冷道:“如果你真的一直像你說的那樣想,你根本就不會從天南都市報把我要過來。”

“這根本就是個悖論。”寧馥道。

鐘華嘆口氣,慢慢道:“這不是悖論,這是賭博。”

她太優秀了,太耀眼了,仿佛天生就適合做這一行。他不能視而不見。

他賭她不會像陳苗一樣隕落。

她已經像寶石,放出綻綻光芒來。

他賭自己再一次將一個女孩劃歸自己的羽翼之下,能真正地目送她直上九霄。

他賭贏了,寧馥成全了他。

她不是陳苗。但這個世界上,太多珍貴的,金子一樣的心,容易被毀傷。

寧馥輕輕道:“你不可能保護所有人。”她唇邊掠過一抹笑,“也不該對女孩子區別對待。這樣,男同事們也該要委屈了。”

人,以品質論,以能力論,都可以。

但就是不該以性別論。

戰士有性別,但依然是戰士。

“以後不會了。”鐘華道:“我向你道歉。”

寧馥反倒因為他的坦蕩挑了挑眉毛,她也反省了一下,“我本意是想安慰你。”

陳苗的事,是鐘華的心結,說不定還是心理陰影。

——他親眼看著自己漂亮鮮妍年輕活潑的小同事臉上27道血肉外翻的刀口,親眼看著一個有理想有志氣有遠大前途有大好青春的女孩,被折磨成精神失常的瘋子。

他還敢賭,也算悍勇。

鐘華的話鋒卻一轉:“但你不要以為誰都能進入調查記者部,”他唇角也勾起一絲笑,“不論男女,你是第一個被我特招的。我不給她們機會,也因為她們不會達到我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