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徐翠翠看見寧馥的手,急了,“你的手怎麽啦?!”

寧馥搖搖頭道:“你先說,什麽事情這樣緊急?”

徐翠翠眼眶一紅,她抓住寧馥沒傷的那邊手臂,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杜清泉出事了!”

寧馥一怔,杜清泉?

在徐翠翠的信裏,他不是好好的在圖拉嘎旗帶著鄉親們上掃盲班麽?難道是……

徐翠翠的答案正印證了寧馥腦海中猜測。

“——是他高考的事!”

今年這是杜清泉的第三次高考。也是他背水一戰的一次。

前兩次,他都失利了,在心中暗暗發著狠,誓要這一把就考上的。

而這一回,他真的考上了。

分數足夠錄取分數線,他離夢想中的B城大學化學系,只有一步之遙。

成績出來的時候徐翠翠他們親眼見證了這個平時木訥的書呆子有多麽快樂,他甚至抱著院子裏的老母雞轉圈跳舞,還狠狠地親了一口。

沒有什麽,比一直以來全力想要奔赴的目標終於實現更讓人幸福了。

分數出來後,要做的就是填寫志願,二次體檢,等待最後的那一張錄取通知書。

這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圖拉嘎旗的老鄉們都已經開始廣泛宣傳“我們旗知青又有一個考上大學啦”的時候,杜清泉的體檢結果出來了。

他被檢出色弱。

色弱,是不能讀化學系的。

*

杜清泉是一心要讀化學,就好比那忠貞不二的烈女,寧死也不改志願。

徐翠翠最笨不會勸,只能反復地和他說,這不是他的錯,要怪只怪老天爺。

沒有辦法的事啊這是。

天生的色弱,無法醫治,無法改變。這個問題從來沒有影響過杜清泉的生活,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甚至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對顏色的辨別不夠敏感。

他一直以來全力奔赴的目標,其實根本沒有實現。

往後,也沒有可能實現了。

明明它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但杜清泉卻只能眼睜睜看著B大化學系的通知書從自己的指尖溜走,甚至……連它的顏色都無法分辨。

徐翠翠崔國富等人勸了他好幾天,都以為他能認命了——

今年既然都能考上,明年當然也可以,只不過要換一個專業了。

結果,就在體檢結果出來的第七天,杜清泉自殺了。

他想得很周到,悄悄躲到村頭沒人的荒地裏,喝了整整一瓶農藥。

割腕太臟,上吊不吉利,他不想禍害了知青宿舍,畢竟大家夥還要在那住。

要不是村頭的大黃陣陣狂吠又沖進場站排的院子,見人就叼著褲腿往外面荒地的方向扯,杜清泉這一條命就沒了。

徐翠翠這才知道,他竟然存了尋死的心。

大夥都嚇壞了,火速把杜清泉送到了縣醫院洗了胃。

圖古力書記給徐翠翠他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這杜清泉從死胡同裏拉回來。

徐翠翠崔國富他們天天連番地做工作,可杜清泉明了死志,任是誰說什麽,都聽不進去了。

誰都怕,他這一次自殺不成,會不會再來第二次、第三次。

杜清泉出事的時候徐翠翠正在縣裏的技術骨幹培訓班上課,給寧馥寫信至少要半個月才能送到。大家夥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六神無主之下,也不知是誰嘟囔了一句,“要是寧馥在就好了……”

徐翠翠和寧馥關系最好,義不容辭地承擔了上B城來尋求幫助的重任。

也有人猶豫,“人家寧馥早就離開圖拉嘎旗了,為了這個事跑那麽遠去找她,合不合適啊……”

一是人家早就進入人生的新階段了;二是這遠水,它能解得了近渴嗎?

但徐翠翠和崔國富等幾個人,都堅持了這個選擇。

——也不知道為什麽,和寧馥關系越近的人,就越容易對她有一種信念。

也許大家都做不到的事,她來就可以做成呢?

也許常人都不願回來摻和的事,她就會選擇千裏迢迢地奔波而來……為一條年輕的同志的生命而來呢。

兩天以後,寧馥走進圖拉嘎旗縣醫院,杜清泉的個人病房。

她跟系裏請了事假,和徐翠翠連夜做了最近一班綠皮火車,又轉大巴,才終於到達。

飯也沒顧上吃,直奔縣醫院。

杜清泉躺在病床上,了無生趣地望著房頂。

天氣很熱,他卻臉色蒼白,這個人看起來都缺乏溫度。

直到徐翠翠熱切地道:“杜清泉,你看、你看誰來啦——”

——杜清泉的眼珠才緩緩地轉動了一下,朝寧馥的方向投去一縷目光。

“好久不見。”寧馥笑眯眯的,把一網兜為了探病特地帶的紅富士蘋果放到他床頭上。

杜清泉突然把眼睛閉上了,牙關咬得緊緊的。

仿佛再多看寧馥一秒,都會讓他感到燒灼般的痛苦。

他覺得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