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只要是半妖,都會在每個月的某一天褪盡妖血,變成純正的人類。

在這天,失去妖力的他們會跟人類一樣脆弱。受了傷無法很快痊愈,遭了災不能飛速逃離,甚至連平日不起眼的樹杆高度,縱身躍下後也會摔個半死不活。

如果不幸遭到強敵追殺或人類圍捕,那麽半妖會有極大的概率夭折。

因此,對於所有半妖而言,變回人類是虛弱期也是災難日。這特殊的一天必須藏著掖著,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會讓任何人知曉。

但,這“所有半妖”之中不包括緣一。

殺生丸問了,緣一如實回答。哪怕問題詳細到“什麽時候變回人”,緣一也沒有絲毫隱瞞。

實誠孩子的實誠做法,讓殺生丸在受用的同時又覺得半妖太蠢。

他不過是帶了他幾天而已,半妖就交付了信任。要是換了另一個居心叵測的人,朔月便是半妖的死期。

即使他從未拿半妖當弟弟看待,但半妖一直把他當哥哥敬重。看在半妖識相的份上,他殺生丸不介意施舍一點微末的憐憫,以庇護這只蠢半妖度過最易夭折的一天。

故而,在嗅到惡鬼的氣味時,殺生丸還是起了身。

他篤定半妖會遇到麻煩,殊不知——

“朔月變人”這件事在緣一眼裏,根本談不上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恰恰相反,緣一很享受變成人類的短暫時光。

是夜溪邊,妖珠微亮。

緣一用草葉刷去油汙,看魚群圍攏爭食殘渣。在飛濺的水汽中,他仰頭深呼吸,感受著夜風的清涼。

真好啊,變成人的感覺……

自從嗅覺被削弱數百倍後,聞什麽都是甘甜清冽的氣味。不像半妖,深呼吸前還得考慮身邊有沒有動物的屍體、沼澤的瘴氣、臭鼬的足跡,以免不小心吸入了什麽怪味,惡心自己一整天。

他如此,兄長更甚。

緣一很理解殺生丸的挑剔,無論是不遠萬裏找一個幹燥的落腳點,還是非得選擇河流上遊歇息,亦或是喜歡站在山崖、樹頂、林深處吹風,其實都是為了保護鼻子。

白犬的嗅覺太敏銳也太傷了。

偶爾他們兄弟行走林間,一旦靠近人類居住的村莊時,也會被怪味熏走。大城倒還好些,他尚能忍受,但兄長萬萬不能。

在兄長的嗅覺世界中,就連稍重一點的脂粉味都是“臭”。

緣一把碗刷了三遍,確定碗裏只剩青草味後才將之堆起。他正準備起身,卻發現夜風送來一陣血腥味。

人血的味道,即使是人類的鼻子也能聞到。再加上一股獨有的屍骨腐臭,構成了他前世最熟悉的主旋律——惡鬼將至。

很近了,就在他身後不遠處。

緣一平靜轉頭,便見一頭生兩角的男性惡鬼站在不遠處,正盯著他垂涎三尺。

它很高大,渾身肌肉虬結。上身光膀,下著麻布,腰間掛滿了叮當脆響的人骨。它的手中提著兩根被磨到鋒利的椎骨,眼瞳全黑無光,只剩霜白的字符刻在裏頭。

左眼是“上弦”,右眼是“六”。

鬼分上弦和下弦,上弦鬼的實力往往是下弦鬼的數倍。

比如他前世的兄長巖勝,在化鬼之後是“上弦一·黑死牟”。他的實力之強足以站在與鬼王同階的位置,跟無慘算是互利互惠的關系。

只是,強如惡鬼巖勝也沒有在緣一手下走過一刀,更遑論鐮倉時期的區區上弦。

緣一握住了刀。

林葉沙沙,殺生丸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密林內,隱沒於黑暗中。

他一只手搭在絨尾上,安靜地觀察著溪邊的動向。眼見半妖遇到惡鬼沒有驚慌,反而是握刀相向,他無疑是滿意的。

這只半妖還算有點氣概。

但在敵我差距懸殊的情況下,半妖該做的是向他求救,而不是自負到以為幼童之身也能斬殺惡鬼。

殺生丸做好了撈人的準備。

“小鬼。”惡鬼發出了黏糊的笑聲,“只有你一個人嗎?”

緣一抽出了刀,殺生丸抓住了絨尾。

“嚯,看上去真是有氣勢啊。”惡鬼張狂大小,“沒哭沒跑,我都有些欣賞你了!哈哈哈小鬼,那種普通的刀傷不到我,我可是鬼啊!”

“知道鬼是什麽嗎?”

“鬼是只吃人類的怪物!哈哈哈!看見這些骨頭了嗎?你馬上就會跟他們一樣了!”腰間的白骨晃蕩出輕響。

噼裏啪啦,是死者的哀鳴。

緣一擺開架勢。

預想中的哭喊和恐懼沒有出現,在惡鬼眼中,對面的小孩無波無瀾,嚇唬他完全沒有成就感。

“真是無趣的小孩。”惡鬼的臉突然扭曲,“既然哭不出來,那你就去死吧!”

它猛地躍起,高舉白骨錐刺朝緣一砍來。

瞬間,殺生丸甩出絨尾,眼見快卷住緣一的身體。可緣一卻壓低身體橫過刀,於電光石火間驟發一躍,竟是直接跳出了絨尾的包圍圈,迎向惡鬼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