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華夏萬古長(1)(第2/2頁)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

一代抗日名將的詩詞,字字帶血,誰不曾聞。

七七事變後,北平淪陷。

每一日,從北方南下的實業家不計其數。

《京報》主編湯女士舍棄全副身家,撤離北平,《京報》正式停刊;

天津久大精鹽公司,那個生產出國產第一袋精鹽,浪漫得在鹽袋上印出海王星的企業家,因日本人入侵平津,關閉鹽廠,帶著設備南下;

……

何未也如先前所言,一旦北平淪陷,舉家遷移,絕不留一艘輪船為日本人所用。

“國勢多危厄,宗人苦播遷。南來頻灑淚,渴驥每思泉。”斯年在金屬車輪碾壓鐵軌的震動聲裏,輕聲念著課本上的詩詞。

“這句詩,說的正是‘衣冠南渡’,”何未道,“歷史上有數次北方士大夫,還有學子們的南遷,都是因為外族入侵,或是戰亂。”

斯年細品“衣冠南渡”四字。

車廂門突然被扣響,陪坐的軍官走過去,把車門推開一條縫隙,和門外人低語數句,回身,低聲道:“京漢火車站到了。”

“是武漢到了嗎?”斯年小聲問。

“對,是武漢。”她答。

武漢,她從未來過。

全民抗戰爆發,國共再次合作,南京政府從10月底開始往武漢遷移,四大銀行和各國駐華大使也先後遷至武漢。江城成為戰時政治、經濟的中樞。

同一時間,致力於抗日救亡的各界人士,全都匯聚在了這個九省通衢。

這趟南下的列車上,不止有軍官、企業家,還有文藝界的名人、報業先驅和背井離鄉的流亡學生。隔著一道門,已聞隔壁車廂的喧囂。尤以年輕人們亢奮收整行囊、爭相下車的言語對話最清晰。

斯年仿佛被感染,迫不及待地把課本塞進書包。

雖何未沒講,但小女孩冥冥中感覺到,在武漢能見到闊別已久的父親,還有從出生就被藏在香港長大的弟弟……

“弟弟會叫姐姐了嗎?”她小聲問,背上書包。

何未輕點頭:“會叫了,會背誦的詩詞,比你小時候要多。”

他們隨人流下車。

京漢火車站始建於清光緒年,是當年第一條長鐵路的南端終點站。何未幼時,二叔南下,她問,這一趟要去哪?二叔在正陽門站台上,朝南指,講說:到這條鐵路的最南處。

如今,她算是親眼見到了這座法式建築。

她牽著斯年的手,自車站正門走出。石門正上方,有一只展翅的蒼鷹,俯瞰人海。

人頭攢動的車站外,何知妡一身天青色儒衫長褲,長發被綁成一個大辮子,垂在身後。她負手而立,於一輛黑色轎車旁,遙望何未和斯年。

斯年幾步跑過去,擁住何知妡的腰,悶聲道:“七姑奶奶。”

何知妡不禁笑,摸著女娃娃的頭發,吩咐兩江航運辦事處的人為何未一行人搬運行李。她同何未大略講了,長江沿岸碼頭的運卸貨和客流情況,待坐到車上,才認真盯著何未的眉眼看:“此一時,我又與上一回見大不同了吧?年年歲歲催人老啊。”

何未一怔,瞧見七姑姑已顯疲態的眉眼,莫名想到離開北平前,在京郊的某個小院子見到的那位祝先生:“有一位先生,被日本人幾次登門拜訪,想請他出山。他說,只想種菜,不願再披掛登台。”

七姑姑也是一怔,隨即笑。

“他可是唱樊梨花的人,”何知妡輕聲道,“怎會為日本人披掛?”

樊梨花,昔日征西兵馬大元帥,憑借一柄九鳳朝陽刀,平定西北邊患的巾幗英雄。

“我問他,可有話給你。”

何知妡笑著說:“你倒是好,一見面便提舊人。”

“他喝了半盞茶,說,問問她,白日裏可好。”

何知妡默了半晌,難得露出小女兒的一面,目光下行,憶起少時:兩人學藝,師父不同,練功辛苦,能見的機會不多,每每在院子的回廊裏碰上都天黑了,祝謙懷都盡量在女妝下保持著男兒本色,腰杆筆直,盯著她瞧兩眼,訥訥問句:白日裏……可好?

轎車在路上行駛,車後座有著片刻的安靜。

何未不願驚擾姑姑,握著手袋,隔著珍珠刺繡的軟布,像能摸到那張紙。那是一封電報:

江城冬寒梅香起,盼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