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祈願九州同(5)(第2/2頁)

“謝家和我們的交情,並不比九爺的淺。我們與你父親都曾是同袍,”另一人道,“清末時,我在湘江被圍,是你父親派兵過來解了困。”

何未挨著九叔,坐在謝騖清的對面,和他隔著兩米寬的圓台。

她瞥見青綢薄絲的中年人輕巧揮了下手,戲班子的人默默抱起鑼鼓家什退了出去。

青綢薄絲的中年人笑著,兩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傾身向前,望住謝騖清。

“你我年紀相仿,我父親曾說,謝家於他有恩情在,”中年人遺憾道,“如今謝家剩得人不多了,有能伸手的地方,在座的無人能推辭。”

他雖年紀輕,但顯然地位高,話音平緩,但擲地有聲。

在座沒一個不是千年的狐狸,若不然,怎會從軍閥混戰走到今日。謝騖清借由何家九爺的宴席,悄然現身北平泰豐樓,絕非偶然。

他想要什麽,兩個圓桌旁的人,都在暗自盤算,權衡利弊。

但不約而同地,面上盡是和氣的微笑。

謝騖清亦是微笑:“謝某,剛從察哈爾的戰場下來。”

青綢薄絲的中年人意外:“多倫那裏?”

謝騖清頷首。

“多倫一戰,打出了軍人的骨氣,”中年人立刻道,“謝將軍的品格令人欽佩。只是……”那人似憂心謝騖清的處境,眼中有著憐惜,“今日的同盟軍,已至絕境。”

何未心頭一窒。

“你我今日初見,本不該如此直白,但以我們兩家的關系,只怕日後九泉下無顏見我父親了,”中年人將青綢薄絲的長衫撩開,露出馬褲和布鞋,他神情肅穆地盯著謝騖清,輕聲道,“情勢遠比外界傳得更嚴重,你們的軍報也絕不會詳細到如此地步。南京讓何姓將軍親帶兵,十六個師的兵力調去對付你們。”

他說完,低聲強調:“十六個師,只多不少。”

她遙遙看向謝騖清,這個共識藏在每個人心底,但一個陌生人直白道出真相,這種刺痛感……她並非局中人,卻如被刀剜進了心裏。

“世侄,”棕色長袍的老者見謝騖清不說話,嘆氣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這話雖老舊,卻不摻假。日本人啊,一兩日打不退的,須從長計議。”

大鑼突然敲起來,且特別急,“嗆嗆嗆嗆”地敲在人心上。

方才被屏退的戲班子,不知被哪個包間的人叫去了,開了鑼。

那青綢長衫的中年人微蹙眉,似嫌吵鬧,可轉念想,如此才更益於私密談話、避人耳目,索性放任外頭的昔日下屬去胡鬧了。

中年人見謝騖清不言語,親自拿了酒壺,為他倒滿了一只空著的夜光杯。清透的酒液,注滿薄如蟬翼的碧色酒盞,美得令人驚嘆:“多倫一戰,確實戰出了軍人的骨氣。可你們沒有補給,糧食到彈藥是打一天少一天,能撐到幾時?我也是帶過兵的人,深知你們的艱辛。騖清兄,我安排你隱居天津,擔保在華北無人敢動你。隨弟弟我快活幾年,不要為難自己了。”

謝騖清慢條斯理地端起酒,喝了半杯。

何未像感受到,北地特有的辛辣酒液,從他的咽喉滑下,直至肺腑。

“謝某這次來,”他右手虛握著那只夜光杯,透過杯壁,能見余下的小半杯酒液,仿佛凝固在了杯子裏,沒有一絲絲的晃動,“想問諸位借兵。”

從謝騖清邁入這間包房,就明白要面對什麽、隱忍什麽。

以他過去的脾氣,面對這種背棄民族立場的言論,絕不會聽到此刻,便會起身而去。而今日,他是來求人、求兵的。

“借兵,打日本人。”謝騖清道。

“軍隊補給,可以想辦法,”謝騖清又道,“但投誠的將領和兵士一走,兵少,城守不住。好不容易拼死打下來的土地,又要被日本人奪走。”

他最後道:“抗日,確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但輕易就丟了多倫,我對不起死去的人。多倫一戰,鏖戰數日,最後都是拿著大刀沖鋒陷陣……死於城下的人,血都未幹,我怎麽敢……讓多倫,再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