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血祭英雄靈(1)(第2/3頁)

眾人不懂,何未為何扯到“忠”這個字上。

母親握著煙槍的手指,微微一顫。何至臻亦是愣住。

偏殿靜得仿若無人。

氤氳的香爐,飄出檀香香氣。香爐底座上,可見隱隱的銹綠斑斑,經年累月的痕跡,是歲月厚重的傑作,如這數百年的寺廟,如這三千多年的城池。

何未輕聲道:“而此生,我也只能盡孝一人。為男兒,頂天立地,為父親,慈善正直,為家國,鞠躬盡瘁,為民族,從無私心。”

她又道:“我父親何知行走前,遺憾於當今局勢,寫了一幅字留給我,一句古人的話。至臻姐姐和我自幼一同背過,你七歲,我五歲那年,教書先生連著誦讀了數次,你嫌先生啰嗦,說你早記住了、背下了。不知姐姐可猜得到?”

她看向面色陰晴難定的何至臻:“但悲不見九州同,家祭無忘告乃翁。”

何至臻心慌至極,只覺得親自挑選的檀香過於濃郁,熏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未未啊……”母親從恐懼裏掙紮出聲,“何必說這些。”

“方才提到盡孝,便想到了。”何未道。

她把茶盞重新端起,輕抿了一小口,愜意品著茶。

生意場上爾虞我詐多年歷練出來的脾性和氣度,並非偏殿內的女人憑著富貴女的名頭能壓得住的。大家見她喝茶,方覺空氣流暢,紛紛端起茶杯,跟隨一道喝。

何至臻雖重開錢莊,但多是做著暗裏的勾當,由她第二任丈夫在背後指點幫襯,架子虛,沒等何未喝第二口茶,便喚了婢女,輕聲吩咐,給小少爺和小小姐們早用膳。

“姐姐從未去過何二府,”何未忽然道,“不如今晚帶著孩子們,去住一晚,你我姐妹也好敘敘舊?”

何至臻怔了一怔,旋即笑道:“今晚我在寺裏。”

她回:“孩子靈性大,住山裏不妥,還是回城得好。”

憑著親生姐妹的血緣關系,何至臻從何未眼睛裏窺探到了什麽。

何至臻下意識想離開座椅,但怕行為突兀,克制住心底湧出的懼怕。

“姐夫上次匆匆見過一面,沒打過招呼,”何未仿佛閑談,憶往昔,“好像在山海關淪陷前,是不是?”

“是,”何至臻強撐著,輕聲道,“你記性好。他如今出關……做生意去了,脫了軍裝,不再管戰場上的事了。”

“雖對不起曾栽培他的鄭老將軍,但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何未瞧著何至臻的眼睛說,“總好過關外投敵的畜生。長城磚墻上的血,遲早有一日要用那些漢奸的血來祭的。”

女眷們附和連連,提起賣國賊,同仇敵愾。

有年少的女孩子見何未提到長城,主動說到,長城抗戰時,自己去給將士們收屍,擡著傷員往北平城內送的往事。

還有女孩子壯起膽子,對何未說:“何未姑姑,我們真心仰慕你的,運送物資出去。”

何未笑了笑。

“何家歷代從商,享過尋常人未有過的富貴,到該出力的時候,就不能躲開,”她對那個女孩子笑著說,“你若有心,來航運公司做,我讓人安排。”

那女孩子喜悅應了。

母親的煙槍早滅了,沒留意,她坐於兩個親生女兒之間,竟一個字都說不出。無論對疼愛偏寵的大女兒,還是早早過繼出去的小女兒……都沒了掌控力。

偏殿門被推開,何至臻身邊的婢女悄然入內,小聲道:“少爺和小姐用過齋膳了。”

何至臻心慌難抑,小聲道:“知道了。”

“我雖沒姐姐孩子多,但有了斯年後,也有了做母親的心思,”她望著何至臻道,“斯年常常問我,何時有人能出關抗日,倭人才能被趕回去。她雖小小年紀,對國格和人格倒是有了認識,姐姐的孩子們,如何看待抗日的?”

“他們……”何至臻目光閃躲,“年紀小,不如斯年懂事。”

何未輕嘆,又道:“斯年他們命好,生在北平的何家,雖家中無人有功勛,至少都在竭盡所能支持抗日。那些漢奸的孩子就可憐了,也許父親是軟骨頭,可孩子生下來,如何能選自己的父母?一旦父輩叛國,日後的路如何走?作為一個母親,心疼無辜的孩子。”

先前對何未的言辭,何至臻還抱著僥幸心理,而今到這一句,如冰水澆頭……她不覺回視,眼底的慌亂再難掩飾。

何未反而看偏殿外,夜幕將至。

“天要黑了,大人們留在山裏無妨,”何未道,“孩子趁天亮送回城,對他們好。”

血色,從何至臻的臉上漸漸消失。

何未帶著善意,輕聲勸道:“我是孩子們的親人,姐姐交給我,只管放心。”

何至臻五內俱焚,如被火燒。皮膚滾燙,血色重回臉龐,色澤越來越重。她已難呼吸,像在做著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