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是故鄉明(2)(第2/3頁)

何至臻失聲一霎,黑洞洞的槍口已對上那位軍官的額頭。

“鄭兄喝多了,”那軍官雖是驚駭,但畢竟久經沙場,也了解鄭渡不給任何人賣面子的紈絝習性,強打著笑顏寒暄,“這是要和小弟耍脾氣?”

“鄭家我就是最小的,”鄭渡皮笑肉不笑,嘲諷道,“何處來的弟弟?”

他單手上膛,那人臉色已變。

何未斂了呼吸。

“鄭渡,”身後同仁要攔,怕被波及,不願上前,以言語勸,“大家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可我們也是得了軍令撤退的……”

啪地一聲,扳機扣動。

寂靜中,沒人倒下。虛驚一場。

何未和何至臻同時拉住身邊人。何至臻握緊丈夫的手臂,臉色煞白,腿像沒了知覺,仍在後怕裏,心狂跳著;何未的手臂擋到鄭渡面前,以半身擋住他。

僅有鄭渡,仿佛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在關外,雪地裏,”鄭渡對著那人說,“你的父老鄉親,都在這樣的槍口下,唯一不同的是,槍膛裏都是7.92口徑的子彈,”他指自己額頭,“從這兒穿過去,人就沒了。”

“你們家那個縣城,”他又道,“孩子開始學日語了。”

沒人回答他。

“還要種鴉片,養殺了他們親人的日本人。”他最後說。

鄭渡收了槍:“一個小玩笑,攪了二小姐的好心情。抱歉。”

他以紳士之姿,指樓梯,謙讓何未先行。

何未扶著木質扶梯的圍欄,仿佛未有任何事發生,下了樓。鄭渡於她身後,望滿座賓客,笑著道:“當年二小姐曾說,宴客講究黃道吉日,待尋到一個好日子,遞帖子給鄭某。”

她笑,站定於屏風前:“此事怪我。”

鄭渡取下肩上剪裁合體的西裝。今日這西裝披於肩上,倒似戰袍,過去量身合體的衣裳因數月禦敵,竟不再貼肩線,這也是他披著的原因之一。

他把西裝交給何未:“這肩線不合身了,麻煩二小姐尋一個裁縫,替我改一改。”

何未攬過那件西裝,對折,環抱在身前。

鄭渡以拇指掐了食指指尖的一個位置:“如此收窄,剛剛好。”

她笑:“好,定不辱命。”

鄭渡也笑:“驅走日寇那天,我來取。”

何未輕點頭。

“鄭將軍,”她目送鄭渡繞到屏風旁,突然道,“今日為你點《長坂坡》,因我少時喜歡三國裏的一句話。”

鄭渡略停步,回首道:“願聞其詳。”

“血染征袍透甲紅,”她稍靜了片刻,笑道,“當陽誰敢與爭鋒。”

鄭渡細品,輕點頭:“鄭某喜歡前半句。”

血染征袍透甲紅。

這便是關外將士的決心,也是他們選擇的前路。

1932年初,關外,東三省全境淪陷。

***

同樣的年初,上海的淞滬抗戰,十九路軍奮起抵抗,點燃了抗戰的希望之火。

而戰後,南京政府簽署的停戰協議卻令人齒寒:取締全國抗日運動,將十九路軍調離上海,約定在上海若幹區域不得駐紮中國軍隊……

她再見到鄧元初,鄧元初已辭去全部職務。

“清哥也有失算的時候,”鄧元初於她的書房,見多寶閣隔斷墻上的奇珍異寶均不見蹤影,自然曉得是變賣,換了抗日物資,“看到那種停戰協議,我實在無法再做下去。十九路軍被調走,去圍剿紅區了。”

斯年端著一盤熱騰騰的餃子,遞給何未。

鄧元初訝異:“這不是過年吃的?”

她搖頭:“頭伏餃子二伏面。”

“有這說法?”

“嗯。”

“還以為你猜到我要南下,提前給我過年。”

斯年不悅地喃喃:“提前過……也是給少將軍過,不會給你的。”

鄧元初瞠目結舌,品咂這話半晌,道:“這孩子為某某人喝了口老醋。”

斯年扭頭,不多給鄧元初一眼,走了。

“昨晚上,扣青同我玩笑,說你過去在京中和我的傳聞,被她聽到了,”何未小聲解釋,“當了真,鬧脾氣呢。”

鄧元初額外要糖醋蒜,以熱毛巾凈手,剝開,就著餃子吃。

“老白往北去了,”他徑自道,“他過去西北軍追隨的人,堅決抗日,被南京政府逼迫下野,送去了國外。今年剛秘密回國,聯系紅區,做好了抗日的準備。”

“有清哥的消息嗎?”鄧元初笑著問她。

她輕搖頭。怕暴露他的行蹤,無法聯系。

鄧元初吃罷一盤水餃,都沒問她和召應恪的事。

於外人眼中,何家同召家的姻緣曾湮滅於流言蜚語,而如今,兩家姻緣因戰亂聯結。對幾個至交好友來說,何未和謝騖清早是夫妻,就算無法昭告天下,又如何?

“聞風聲鶴唳,皆以為謝清已至,”鄧元初笑著,小聲道,“這是他另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