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雁歸萬重浪(1)(第2/3頁)

去年定下“春暖花開日”,就是為了腹中孩子,離開北平時,家裏中醫叮囑她,前三個月危險,須多靜養。那是她坐自家遊輪,又有謝騖清在身邊,安全得多。沒承想出了變故,她為安全,不便草率動身,是以,耐著性子等到了農歷新春。

老軍醫走前,斯年洗幹凈手和臉,來到何未身旁,俯著身子,如鮮荔枝般清透的小臉貼在她的肚皮上,摸著,悄悄問:“大人發燒,小寶寶在肚皮裏熱嗎?要出汗嗎?”

這倒是個……連老軍醫無法回答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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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某少數民族地區。

“他們的兩個旅,已經五個月沒發餉了,”靠坐在露天灶台旁的一個男人,端著熬煮的小米地瓜粥,喝了口,“到年關最是軍心動搖時,趁農歷新年,拿下城區。”

有人領命去了。

謝騖清指著林驍的連副,說:“你懂這裏的話,到時候在城區喊話,勸少數族裔投降。”

連副放下飯碗,走了。

林驍開始給大家收碗,提著桶水,往灶台裏的大鍋裏倒。這便是他們的年夜飯,算吃完了。謝騖清拍拍褲子上的土,立身而起。

王堇於出發前,帶來一份電報:燒已退,二小姐無恙。

他疊妥電報,塞進軍裝口袋內。

誰都沒料到,一個月前,這位謝家公子剛下船,在二姐的私宅宴請幾國領事。席間賓主盡歡,杯酒燈影裏,暢談全球經濟形勢,談印度被殖民。日落後,受邀赴宴的軍長及數位師長、副師長,空軍副司令,憲兵司令,全被警衛連連長林驍帶人繳械,扣在了會客室。

當夜,謝家少將軍通電舊部,宣布起義。

通電電文如下:

清之前半生,以推翻滿清政府、收復租界為己任,先輩以血指路,後輩當舍生忘死。遙想辛亥革命,吾輩立志,光復大義,重振河山,而如今,先有北伐中斷,後有濟南之難,大義蒙塵,河山臨危,實乃吾輩軍人之恥。

今日起義,不為謝家滿門,只為華夏之前途未來。吾之言行,萬萬同胞同鑒。

謝騖清

庚午年,十二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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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一過,她到港口看冰面融化的情況,看似在推算今年第一班遊輪出海的吉時,實則為南下作打算。

這兩年冰融得晚,怕趕不及坐船了。

堂堂何家航運的掌舵人,竟選了陸路舉家南遷,這恐怕是誰都料算不到的。

年初五。

鄭家三小姐以鄭渡的名義,在天津到南京浦口的列車上,定了一節車廂。

鄭騁昔留了一個心腹,送她至南京。她在車廂裏不放心地四處檢查著門窗、洗手間,甚至床鋪,摘下絲絨手套,把沙發下都親自摸了一遍。

鄭騁昔道:“南京太危險。你們到浦口前一站下車,換水路到上海。騁如會接應你。”

“過去都是我安排人家的行程,這次難得享受了。”她笑。

“去過南面嗎?”鄭騁昔可笑不出,憂心之情溢於言表。

“到過兩次。”一次金陵,一次香港。

火車鳴笛,聲破雲霄。

鄭渡換了身西裝,倚在包廂門邊,以目光催促三姐速速下車。鄭騁昔無法再留,離開包廂,她走出去兩步,見鄭渡沒跟下車的意思,警惕瞧他:“又想找什麽麻煩。”

鄭渡哭笑不得:“姐姐在上,小弟怎敢。”

鄭騁昔冷眼瞧他。

鄭渡好脾氣地解釋:“我要去南京辦樁事,定的下月走,看你幾天沒睡著,就想著算了,為了讓姐姐您能安心,小弟我將行程提前了,護送二小姐南下。”

何未驚訝,鄭騁昔意外。

鄭渡皮笑肉不笑,指車廂門:“車要開了。”

鄭騁昔看他不似玩笑,咕噥著:“每站給我電報。”

鄭渡微欠身:“遵命。”

車已將將啟動,車輪金屬在運轉中發出一陣陣噪音,鄭騁昔三兩步邁出去,下到站台上。隔著車窗玻璃,鄭渡對家姐揮了揮手,放下暗金色布簾。

再次鳴笛後,火車遲遲未動。

何未和鄭渡同時察覺出異樣,鄭渡對副官輕擡下巴,副官閃身而出。沒多會兒,人回來,對鄭渡耳語:“有人查車,天津總署的人,追捕一個反動文人。”

鄭渡手腕再硬,終究是外來客。他掂量再三,問:“鄭家的車廂也查?”

副官點頭。

鄭渡摸不透追捕文人是借口,還是為了別的目的。

何未南下的事絕不能被外人知曉,否則沒等出天津,就會被人告密。一路上途經多省,勢力盤錯,說不準遇到什麽麻煩。鄭家根基在東三省,雖然如今東北軍和南京旗鼓相當,但南方終究不在鄭家的勢力範圍內,行蹤一旦泄露,風險過大。

“我先去看看,實在不行,只能先回北平。”鄭渡說。

扣青陪斯年在床鋪上,拼著一張中國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