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闌觀山海(3)(第2/3頁)

白色緞面睡衣壓在她背下,她沒留意。等窗外煤油燈熄滅,謝騖清短暫離開,光著腳到多寶格隔斷墻的瓷碟子裏找香煙,她費力將睡衣從身下拉出來,丟去床腳。

瓷碟子裏的雜物堆在一塊,他撥開附在上頭的幾根筆和鑰匙,拿到香煙和火柴盒。回來時,拍了下她的腿,低聲說:“等我抽根煙。”

還不睡?

謝騖清輕撥她的小腿,讓她往墻邊靠,他挨著床沿坐下。

火苗呲地一聲,在他手指間冒出光。他低頭想點煙,停了片刻,又將火柴甩滅了,輕聲道:“走前讓老先生把個脈。”

“把什麽脈?”她問完,即刻懂了。

謝騖清怕她已經有了身子,在旅途上奔波受累。

她喃喃說:“怎麽好意思開口問。”

他笑,將煙盒和火柴盒丟到枕頭邊:“我看差不多了。”

這還能看的?她腹誹。

謝騖清這回把軍褲也脫了,丟在床邊的椅子上:“就算之前沒有,今夜也差不多。”

……

她想到六國飯店的舞廳,兩人交換完對戒後,恭喜兩人的一批批軍官,那些他昔日的學生面對他,不管軍銜多高,都有著對恩師的敬重。偏這個被人敬重的謝教員,在這黃花梨木的床榻上極不檢點。

這天夜裏,謝騖清幾次離開床榻,其中一次出去看最新的電報,安排即將到來的南下行程。最後一次他上了床榻,她熟睡了,被他橫抱起,在顛簸裏醒來。

橫抱她的男人,把她放到外間的臥榻上。

“好好床不睡。”她摟他的脖子。

“這裏有海棠,”他耳語,“你睡醒了,能看見。”

她笑著,窩到他懷裏睡了。

***

六國飯店的事很快傳開,說是謝騖清將軍為討何未歡心,辦了一場訂婚宴。何家二小姐從少年時訂婚數次,每每無疾而終,眾人見怪不怪。

“倒是趕上一個時間了,”七姑姑把一份《申報》翻開,“召應恪和至臻剛登報離婚。”

第三頁的一個邊角的位置,刊登著一則離婚啟示:召應恪、召何氏(即何至臻)因雙方意見不洽,自願離婚,永遠脫離夫妻關系。特此登報聲明。

“至臻跟一個東北軍的人同居有兩年了,”七姑姑說,“一直在天津,召應恪在南京,說是前兩天才約見了一面,當日登報離婚的。”

召應恪從北洋政府倒台後,就直接去了南京擔任要職。

一心治學的召家,出了個棄文從政走仕途的大公子,從昔日京城到如今的南京,竟是越走越順。去年召應恪回京,穿著中將制服,身邊前呼後擁的北平官員有十幾個。

他下榻北京飯店,那晚接風洗塵的酒會上,何未也在。有不知兩人過去的新調任的官員,竟主動為他們引薦:“召委員,這位是何家航運的主人,何二小姐。”

兩人對視,都笑了。

那官員身旁的秘書忙耳語,道出兩人過去的姻緣,官員嘴裏訥訥著,只怨自家多話。

當晚召應恪是貴客,往來引薦者無數,何未沒同他說兩句話,他便被接走,去了另一處接風洗塵的酒會。

其後一日,召應恪的秘書遞了名片到船運公司,邀她同遊故宮博物院。

當年被何未和謝騖清一同救出租界,送上出海遊輪的召家小公子召應升,自大哥從政後,就重獲自由身,不久歸國,受聘於博物院,清點、管理清朝皇帝留下來的文物。

那天召應恪請她去,何未在故宮博物院的大門外,見到召應升時,召應升一個大男人對著何未失了語,半晌才道:“我從回北平,一直不敢見你。當初……實在抱歉。”

召應恪適時打破弟弟的窘迫,讓他帶兩人逛一逛博物院。

召應升走在大小展櫃前,情不自禁說了許多的話:“遜清皇帝搬走後,日本人在《順天時報》上發文章,要我們把故宮交給他們管理,說我們政局混沌,應‘由最近之日本民族代為盡保管責任’。我就是看到這篇文章,氣得睡不著,坐船回國的。從一開始籌備登記造冊開始,做到了現在,薪水不多,勝在做的事有價值。”

這個老同學已忘了在宮內被老太監折磨的往事,看著展櫃上的寶貝,視若珍寶:“說起我們故宮的理事們也都是風骨卓然,有個大理事叫莊蘊寬,真是硬骨頭,我們一度開不出薪水,他當時都不求北洋政府,用個人名義向銀行貸款,給大家發了工資。”

就是有這些人,在軍閥混戰時,保住了故宮。

那天,他們三人在館內留到四點,沿著宮道至太和殿前。

召應升沒忍住,輕聲問:“謝將軍有消息了嗎?”

她被問得愣住,輕搖頭。

等他們一行人離開故宮,她和召應恪坐在轎車後排座椅上,召應恪才低聲對她說:“謝騖清身份過於特殊,連我這裏都沒有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