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北平暮色濃(1)(第2/3頁)

他擡眼看謝騖清:“我想問句話,將軍莫怪。”

謝騖清略一頷首,等他問。

“謝卿淮將軍……”祝謙懷輕聲問,“當真走了嗎?”

車內,靜得壓抑。

謝騖清微笑著反問:“祝先生為何要問一個早定了死罪的人?”

祝謙懷捧著茶杯,又低聲道:“我只想知道,如此好的一個人,當真沒活下來嗎?”

“他死了,”謝騖清說,“槍決。”

在寂靜裏,祝謙懷輕嘆著氣,垂眼看剛泡開的茶葉。

何未不想讓兩人都沉浸在難過的氛圍裏,同祝謙懷敘舊,詢問他的近況。

祝謙懷似知關於自己傳聞,並不大提過去,而是說到如今。這一回他回北平,想競聘於一所師範學校。祝謙懷為唱戲,多年鉆研歷史,才學過人,他想去做一名老師。“那個師範學校的校長推崇平民教育,”祝謙懷解釋道,“學校裏的教師上課穿長衫教書,下課穿藍布袍子和學生們一起幹農活,學生們也都是家境貧寒,半工半讀。我想去盡一份力。”

祝謙懷低頭笑笑,喝了兩口茶後,倉促而去。

看得出,他來,僅為了打聽到曾仰慕的謝卿淮將軍的消息。

“我過去說,你和謝卿淮關系好,他真是記住了。”她對謝騖清解釋。

謝騖清輕點頭。

“他方才說到你七姑姑,”他問,“聽著有隱情?”

“嗯,”她道,“他從北平消失後,都傳言他跟著軍閥走了。七姑姑心裏一直有他,找不到人,灰了心,這才去了武漢。”

“不過姑姑去江南,主要為了長江的航運,”她又道,“何家航運版圖過大,太惹眼,我和姑姑假意鬧翻,對外說分家後,將長江航運分了出去。”

“白謹行的那批貨,先走海運,隨後就要走長江航路,”她接著道,“此事要緊,我到京以後,須讓人親自跑一趟武漢。”

暮色蒼茫中,火車抵達正陽門車站。

中原大戰正到關鍵點,也因此,南來北往的火車,凡是停靠在正陽門火車站的,都搭載了不少受傷的軍官和士兵。

謝騖清拄著文明杖,下了車。

潮濕的天,熱風夾著他最熟悉的戰場煙火和血腥氣,卷過大半個站台。林驍謹慎望著遠處軍官的軍裝,讓人去打聽部隊番號。

番號尚未問明,已有軍官認出林驍。

當初的戰場上,謝卿淮一路北上所向披靡,未進武漢城。他的副官兼參謀林驍,經常出入武漢城的辦公大樓和總部,代謝將軍述職。林驍生得細皮嫩肉像個書生,自然給人印象深。

何未跟謝騖清沿著站台往外走,帶著何家人。林驍等人有意分開,去了另一道門,他們都不穿軍裝,穿著最普通的布衣,提著通訊設備的皮箱子算是最貴重的行李。

有幾個軍官輕聲議論,那是謝卿淮的老部下。

認出林驍的,都敬重地對他輕點頭。

“大家都很尊敬你們。”她說。

謝騖清沒回答,看了一眼那些對林驍敬軍禮的人。

正陽門車站外,黃包車等了一排。

這個地方,對她和謝騖清都很特殊。

謝騖清駐足大門外,見那一排黃包車前的黃土地,被白日的太陽烤曬得幹燥,在一輛輛黃包車的車軲轆下,揚起陣陣塵土。那是趙予誠走的地方。

巍峨的深灰城門樓,洶湧的旅客人潮,還有北平的暮色,都他的眼前鋪陳開。

數年過去,他又一次回到了正陽門。

***

兩輛黃包車先後停在新街口南大街,後一輛車上的扣青從袖子裏掏出來四角錢,遞給兩位黃包車夫。

一角錢的車程,卻給了一倍。兩個車夫笑著道謝,目送他們走入一條不起眼的小胡同,還在輕聲交談,猜這一行人是新入北平的大學教授。

老伯年邁,對謝家兩叔侄感情深,何未怕他受不了,這幾年沒提過謝家落敗、謝騖清下落不明的事。這一個小院裏仍是數十年不改,竹葉沙沙,愜意非常。葡萄架下,老伯提著一桶水在陰涼裏澆著這幾年新種的薄荷,這還是一次均姜來,見老伯被蚊蟲滋擾,教他的妙方。

斯年路途疲倦,在林驍懷裏睡著了,兩條辮子垂在臉旁,襯得那小臉兒玉一般。

老伯一見,嘴巴張大了,從驚訝到笑呵呵,連連道:“這丫頭像媽媽,像。”

老伯扔了葫蘆瓢進水桶,推開東廂房的門:“這裏涼快,讓孩子先進來睡。”

林驍抱斯年進了廂房,扣青緊隨其後。

老伯出來,注意到謝騖清手中的文明杖,他跟慣了老將軍,見怪不怪地問了句:“傷了?”

謝騖清點了下頭:“快好了。”

他往前慢慢走著,推開了正房的門。地面一塵不染,屏風後,電風扇打開著。

那面墻的相片,一張未動,該在何處,還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