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烈酒醉繁花(4)(第2/3頁)

他道:“你嬸嬸生產那晚,祝小培來找我。”

謝騖清解釋說:“她弟弟得罪了奉系,讓我幫忙和鄭家人疏通。鄭家願意出面,但幫忙須有個說得過去的由頭,鄭渡的姐姐就讓她給戲樓唱三日。鄧元初接到帖子,自己過來的。”

謝騖清打開桌上的墨水瓶,為鋼筆添墨。

他用棉花片擦幹凈鋼筆,將棉花丟入一旁的廢紙簍:“不問了?”

“替他們兩個難過,”她輕聲說,“只差兩年。”

鄧元初從澳門避難歸來,鄧家也重振旗鼓,再次風生水起。如今鄧家的小公子又成了香餑餑,眾人眼裏的佳婿良人。而祝小培早在去年嫁了人。

謝騖清見她心情低落,將鋼筆扣上。

他手腕瘦削,戴著她送的那塊金屬腕表。一摞白紙上的影子被拉長,他將兩只鋼筆和墨水瓶子碼放好,掉轉身子,注視了她一會兒。她仿佛預見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麽,謝騖清要吻她了。他這兩天只要沒有外人在,總是這樣,像在做這世上最尋常的事。

何未因屋裏熱,穿著一個緞面的小背心,綁著絲帶的,露著背。

背貼到沙發上,因汗粘著,挪動時會有細微的聲響。她是心虛的,想,過去住四合院裏,每間房和每間房隔著一面紅磚墻,沒堵墻內的小夫妻究竟如何過的,也像他和她,親熱不完似的?還是一開始圖個新鮮,後頭就不新鮮了。

她見謝騖清解衣裳紐扣,心裏像火燒一樣。

“給我講講被軟禁時的事。”她小聲道。

軟禁前後不過一個月,後來就是監獄,黑不見手指的牢房,及膝的水牢,帶著傷泡在水裏……沒什麽好說的。

“倒不如說成親的事,”他笑著說,“無論如何,須有個儀式。”

他想想,再道:“等到了北平,我去百花深處收拾收拾,你從宅院嫁過來,帶著斯年。”

宅院?

“我早不住那個宅院了,”她說,“如今在一個小四合院,離你那裏不遠。”

他默了會兒,玩笑著說:“想娶你的人裏,我怕是最不用心的一個。”

連她搬了家都不曉得。

謝騖清說完,笑得不大自然,內疚於耽誤了她許多年。他坐起,想掏香煙盒子,何未搶先勾住他的脖子,將他重新拽回到自己身前:“哪有說結婚說到一半,就去抽煙的?”

謝騖清笑著,手肘撐在她臉旁,摸火柴盒。

過去不見他怎麽在人前吸煙,怕是從變故開始,養了這個習慣。

她見過多年征戰的人,回來了或是為洗去腦海裏的血色,或是數次劫後余生的空虛,或者是為了舊傷,沉迷於嗎啡針。謝騖清只是偶爾吸用香煙,已是極有自制力的。

她注意力被火柴盒裏的沙沙聲吸引。但很快,煙盒和火柴都被他丟到了稿紙上。

這回倒是不談婚事了。

何未雙臂圍住他,想,方才他們幾個人聊的過去。

想鄧元初說,謝騖清當初在軍校,寫得一手秀雅的黑板字,一列列仿佛依照著尺子比過,底下的學員埋頭抄都趕不上他,往往抄到一半,黑板上已寫滿了講義。想白謹行說,北伐前,講武堂的教員們為湊錢辦學,不少人去臨近的中學小學兼職教師,謝騖清教的是物理,常鼓勵學生們日後去造飛機,改變國內只修不造的局面……

她想象著他立在黑板前的背影,閉上眼,感覺他的另一面。在黑暗裏,和她一起的這面。

在沙發上折騰了幾個小時,何未紮起長發,出去打了一盆熱水。

這時辰總不好再去浴室洗澡,她僅穿了小背心,擰了毛巾擦著脖子和身上。謝騖清借了月光看過來,見屋子裏纖瘦的影子在一陣陣水聲裏洗著手臂和脖頸,還有臉。

何未再躺上床,平躺在他身邊,帶著桂花香皂的香氣,還有浮在皮膚上的水汽。

她喃喃了句:原來結婚是這樣。

似撒嬌,似抱怨。沒多會兒,她漸睡得平穩了,謝騖清還在聽著她的呼吸。輕微,香甜。

***

她惦記著白謹行的緊要事。

沒幾日,她用九叔的兩輛轎車,載著謝騖清和白謹行去了天津衛最大的幾個鹽廠。

過去國內雖然擁有豐富的海洋資源,卻缺少化學專家,一直用古法制鹽。也就是在辛亥革命後不久,有了屬於自己的精鹽場。她給他們介紹:“最早二叔想讓我對實業感興趣,就是帶我來這裏,讓我體會,實業到底是什麽,到底有多重要。你們在辛亥革命,他們在摸索生產精鹽,制堿,這些技術過去都被西方壟斷,現在我們都能自己生產了。”

她想想,接著道:“差不多就在辛亥革命成功後的幾年,14、15年有了精鹽廠,沒幾年有了制堿廠。”

他們這些軍人對實業了解不多,可一旦時間聯系起來,就有了難以言說的共鳴感。他們在浴血奮戰,實業家建廠搞技術,讓中國人吃到了自產精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