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古都夏日長(4)(第2/3頁)

他就算要問什麽,也只會信她親口所說的。

謝騖清笑著,輕嘆口氣。

戲園子裏暫安靜了,也不曉得下一折是什麽。蟬聲一陣比一陣急,像在補足方才被鑼鼓壓下去的陣仗。何未難得見他醋一回,不過這醋猛了些。

“一開始她怕生,叫不出媽媽,”她笑著解釋,“後來跟我一路回北京,就開始叫了。她記事晚,三歲前的都記得不大清楚了,如今就當我是她親生媽媽,你見到可不要揭穿,怕她受不了。我想等她長大了,再告訴她過繼的事。”

謝騖清安靜聽著:“如此說,你二叔恐怕也考慮到,他走後沒人陪你。”

“嗯。”她想到二叔,難過起來。

“斯年從相片裏認你,”她繼續說,“認為你就是她的親生爸爸,你可不能說破了。”

他笑。倒是和家裏人一樣,全認定了,是他謝騖清的女兒。

不過也好,省得解釋起來更麻煩。至多是,年輕荒唐。

“還有,”說起斯年,她想到和他有關的,“我在你廣州公寓……拿走了一樣東西。”

拿走了他十八歲穿軍裝,初被稱少將軍的相片。

他笑:“我知道。”

言罷,輕聲又道:“也留了一樣東西。”

她臉紅了:“……你怎麽找到的?”

“他們說,你去過。我照著你的脾性猜,該有什麽留在了臥房裏。”

他曾說過,他的內務習慣自己做,沒人進他的臥房。要不然她也不敢留。

當時年紀小,膽子大。如今反倒羨慕那時的自己。

……

她摸摸他的短發,陌生的觸感。

他們認識八年,見面的日子沒幾天。過去的八年,以“匆匆”兩字便可概括,細想想,他們就像是舊時代婚姻下的未婚夫妻,了解甚少。

“這五年,我常後悔,沒趁你在北方時多了解你一些。”

謝騖清和她目光相對:“現在了解,還來得及。”

她笑。似曾相識的一句話。

謝騖清摟她的腰,她就勢窩在他懷裏,見他不出聲,仰頭看他。他的下巴頦上有沒刮去的胡茬,她摸了摸,謝騖清低頭。兩人對視著。

他的唇在她額頭上碰了碰,笑著,往下,再次吻到她的唇。

像風壓下搖曳的燭火,山影壓住了夜下的河流。他吻的靜,靜是最有重量的,最後她被親得恍恍惚惚的,有種天已黑,外頭風雨肆虐,屋內卻馨香滿室,再進一步就是不可言說。

她糊裏糊塗地想著,親累了,往他胸口靠,被他的心跳震得胸腔也跟著一起震動。

謝騖清,他回來了。

林驍送來的電報,打斷他們。

何未從他臂彎裏逃開,斜靠在雙人沙發的另一端,探手,從矮桌上拿那一摞手稿上頭的幾張,是手繪的戰車一樣的草圖。

他將電報交回給林驍,講了兩三句蘇聯的事,大意是,方才見他的其中兩個要去蘇聯的軍事學校進修。沿路經過奉天,須有鄭家人的照應。

“這叫坦克,雷諾FT-17,”他等林驍走後,低聲在她耳邊說,“法國人用它對付蘇聯。當年直奉大戰,國內第一次啟用。”

坦克。見多識廣如她,也從未見過。倒是在直奉大戰的影像裏,見過戰鬥機。

他為她講解:“全國只有幾十輛,都是奉系的。當年我在奉天見過,”他拿起後邊的幾張紙,給她看,“這是裝甲車,運兵用的,奉天軍工廠有能力組裝。”

那年他去奉天,就是看這些去了。她仔細看著圖紙。

他把桌上的一摞手稿都拿過來:“這裏是我寫的。我父親多年寫的戰術、築城和步兵操練的手稿,都在我二姐那裏。等方便了,她都會送過來給我。”

這也算是謝騖清的專長,他早年在歐洲軍校進修,後來去蘇聯進修,取了不少經驗。回國以後,在打仗間隙,在幾個講武堂都教過書,保定只是其一。

想到保定,他難免遺憾。在辦同學會那年,保定那裏就結束辦學了。

時間總在帶走身邊的東西。

“雲南有個講武堂現在還在,從清末就辦得不錯,培養了不少國內將領,還有亞洲幾國的將領,”他見她有興趣,多講了幾句,“但現在時局動蕩,在國內辦很危險,想培養新人,還是去蘇聯進修更安全些。”

“軍事教育也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經驗,”他理好手稿,最後說,“趁這幾個月不能走路,寫寫新教材,以後有用得到的地方。”

她看著厚厚的一疊手稿,甚至懷疑,這些是不是他在被監禁折磨時,在腦子裏成型的,然後一重獲自由,就如潮如水般湧出來,忙著整理。

何未兩手攀上來,摟著他的脖子:“謝教員。”

他笑,等她說。

“你難得對我講很長的一段話。”她望進他的雙眼。

“說多了,怕你覺得枯燥。”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