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煙火落人間(3)(第2/4頁)

她一扭頭,見謝騖清手肘撐在矮幾上,正瞧著自己。

她瞧他身後墻上的燈影子。

電燈是個奢侈的東西,何二家前幾年剛投資了石景山增設的電廠,她由此了解到全國上下裝電燈的沒幾萬戶。就算裝得起,國內電費也貴,每戶按燈泡數量算錢。這種小隔間的包房當然不可能裝燈泡,配的都是瓷油燈。不過如此更好,有情調。

“你過去和女……孩子一起都這樣話少?只是坐著?”她本想問他過去和女朋友一起做什麽,但說到“女朋友”心裏不舒服,臨時改口成了“女孩子”。

“要看,”謝騖清似在回憶,“看這個女孩子需要我做什麽。”

“人家要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她更不舒服了。

謝騖清沒否認。

何未撐著下巴,不吭聲了。

他瞧著她的眼睫毛微眨了下,又眨了下,倒是有耐心,瞧了好一會兒。直等到她有下榻的念頭了,才出聲問:“不高興了?”

“沒有,”她輕聲道,“你年紀大我這麽多,尋常人早結婚了。有過女朋友是正常的,沒有的話……倒讓人覺得有問題了。”

他若有所思:“看來我只能承認有過,且有很多,才顯得正常些。”

“多了……也不大好。”她往回圓。

外邊戲班子果真沒閑下,鏘鏘鏘鏘,一次更比一次急。

謝騖清在鑼鼓的催促裏,把肩上軍裝搭在榻旁,隨手將矮桌往一旁推了把。

要睡嗎?她奇怪看那被推到邊沿的矮桌,外邊那麽吵還能睡得著:“先把粥喝了吧?”怎麽都要喝上一口,畢竟是四點多去誠心領回來的祈福粥。

謝騖清走向燈座,將瓷油燈滅了。

屋子一下子黑了不少,幸有小窗外的油燈光隔著五色碎玻璃照進來,彩色光影落在她的面上、身上。何未起先不解他想做什麽,漸漸地,在暗裏見他回到榻旁。在嘩嘩洗牌聲裏,謝騖清高瘦的影子靠近自己……

“外邊……有人。”她像在循環往復的夢裏,仿佛回到了抱廈的日光裏。

“知道。”他說,更像在重復抱廈裏的對話。

外間全是自己人,沒人曉得裏這個角落裏的情景。

推開一扇推拉門,能見熱鬧的雀牌桌,往外走是雙層的珠簾子,再往外,隔著十幾個包房才是外人。他和她今夜難得一回,在重重的人影掩蓋下,待在最不起眼的這個滅了燈的無人見的羅漢榻上做點想做的,說點想說的。

何未見他站在自己眼前,一動不動。她似在夢裏,還是那種被什麽魘住死活動不了夢裏。謝騖清的長褲塞在靴子內,槍斜斜在後腰,能見個槍套的黑影子。他從不摘槍,她記得每次都是,除了在天津的租界為了接她,余下時候沒見槍離過他的身。

謝騖清忽然動了,卻順著她的肘彎,滑到她手上,拉著何未摸他身後的槍套。“在外邊習慣了,很少讓它離開。”他低聲說,好像能看破她的全部心思。

這是最常見的毛瑟軍用槍,跟了他許多年。

謝騖清扣著她的手指,教她怎麽解開,取下。他連著棕色硬皮的袋子和槍,丟在她腿邊。

遠處名角兒開了嗓,外間有人笑著喊了句:“十三幺!”

謝騖清膝蓋抵到臥榻邊沿,把她壓到了鋪著軟綿絲綢的羅漢榻上。

嘩嘩洗牌聲裏,有人抱怨,有人叫茶,有人問臘八粥還剩沒剩……

這羅漢榻推開矮桌,本來就能兩人共臥,她陪貴客吃飯時,曾有人簽下局票,叫姑娘們來出局陪酒打牌,有人醉了就擁了一個進這種內閣間兒,想必就是躺在此處的……幾年前二叔不讓她到這種場合,但哥哥走後她認真同二叔談過,這便是當今社會上的風氣,她若有一日當家,難道還要避開全部應酬?自那後二叔便將她是一個女孩子的顧慮放下了,萬事以大局為重,她既是何家航運的小主人,就該面對名利場後的男歡女愛……

她感覺到謝騖清呼出來的熱息在臉旁。

她猜到他想做什麽,也知大概稍後兩人勢必要做點什麽不一樣的事。但見過和實踐終歸不同……“滅掉燈,他們會注意嗎?”她小聲問。

他沒回答。

浴在燈光和熱鬧裏的人,根本不會注意一扇門後的黑與靜。

她不知道謝騖清在想什麽,擡眼,見到的是濃密睫毛下的那雙注視自己的黑眼睛。她忽然想到,如果一會兒要親的話,是要像那些人相擁耳語時親親臉親親脖子,還是更親熱的。她要怎麽做,沒人告訴過她,早知道先問問均姜和扣青……

“老謝,”門外有人說,“他們讓你點一折戲。”這是那個扔掉表的男人,他四十來歲的年紀,總不能跟著大家叫清哥。於是常叫他老謝。

謝騖清完全沒作答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