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煙火落人間(2)(第3/4頁)

“不過二哥此事做得實在妙,”七姑姑放了筷子,接了小廝遞來的披風,起身帶她往外走,“你替我告訴她,妹妹改日去府上與他吃酒。”

何未笑著答應,跟七姑姑一起繞出屏風,沿走廊往大門去。

飯店門廊立著一個背影,是等著她的謝騖清。何未止步,七姑姑一見是披著軍裝的人,會心一笑:“去吧。”

“姑姑知道他是誰?”

“今夜護你的人,”七姑姑耳語,“戲裏常這麽唱。”

“……你不是唱老生的嗎?”

“誰私下裏不會哼兩句你情我愛呢?”七姑姑打趣道。她經過謝騖清身邊,對謝騖清感激地一點頭,感謝他今日在這裏給二房家撐著。

謝騖清雖不知這個女人是誰,但見跟著何未出來的,也點頭回禮。

何未親自送七姑姑出了門,手扶著黃銅扶手,瞧見門外母親正被人扶著,往黃包車走。

她一整晚都想看一眼母親,無奈大房人多,女眷沒入席,想來是在小包房裏單獨吃的。何未要叫,母親已帶著三個丫鬟,目不斜視地從她眼前走了過去。自哥哥走後,他們母女只見過一面,是母親來何二府讓她放棄召應恪的那一回。

那日她應了,以為這一面後能和母親親近些……

她借月色,目送母親上了車,眨了幾次眼,才壓回眼下的熱。

何未輕輕掉轉頭,看向久等她的謝騖清,柔聲說:“謝謝。”

謝騖清見她眼底的紅,微笑著問:“謝我做什麽?”

他做了一切,未料最後仍是如此,總有能傷到她心的人。

她不知道,今日夜闌燈未盡時,從書房屏風繞進來的那個女孩子有一雙遠勝萬千山水的清水眸,讓他從上一個黑天記到了這一個黑天。這雙眼可以不瞧著他,可以分心,可以有旁人的影子,但絕不能為誰藏下委屈。

“這同學會選得地方好。”何未說。

“以為我來為你撐場面的?”謝騖清笑著問,“萬一沒猜對,豈不是要失望了?”

“失望倒不會,就算歪打正著,都是幫了我。”她心裏的難過未散,同他拌嘴也沒精神。

謝騖清的手掌遞到了她的眼前。掌心裏坐著一個壽星公的小蠟燭,彩色的,有些醜。何未先是一愣,隨即鼻子酸漲起來。

他掏出半盒洋火柴,摸出一根櫻紅色的火柴棒子,擦亮了一道火光,點燃白棉芯。

“想要什麽,吹滅了告訴我。”謝騖清說。

她輕聲說:“今天不是我生日。”是明天。

“飯吃得久些,不就到明天了?”他笑。

原來……一切都在他的安排裏。

何未此刻再看坐在火光裏的壽星公,醜是醜了些,勝在小巧可愛。

“有更漂亮的,”謝騖清看破她的心事,“挑來選去,還是拿了這個。”

她隔著火光看向謝騖清:“為什麽?”

“為寓意,”他說,“我想你活得長長久久,比任何人都久。”

這是一個隨時要面對下一次死亡的人對她的祝福,由衷的心願。

何未和他對視著,突然什麽話都說不出。

直到她發現又有軍官路過。從兩人立在這兒,那邊的看客就沒斷過,三十來歲的男人們一個個卻像圍觀教員談感情的愣頭青,有大大方方看了一眼還想看一眼的,有繞過去偷瞄的,竟還有幾個白發老教員也來湊熱鬧。

此刻又冒出來兩個男人,並肩站在宴客的牌子前閑聊。高的那個說,我不該排在你前面,如今你官職可比我高多了,矮的那個答,你是我學長,咱們兄弟不看官職。談得話內容無比兄弟情深,而真實意圖只有一個:看謝教員在幹什麽……

“你們的人,一直看我們。”她被瞧得不大自在。

“看看也好,以後多幾個背後護你的。”他說。

“護我做什麽。”她輕聲道。

“你和他們教員有過一段情,總要護著,”他笑著道,“不然說出去,他們臉上也不好看。”

又來了。她沒吭聲。

“還沒想好?”他轉回正題。

何未輕搖頭,其實是舍不得吹。

她忽見融化的彩蠟從一側流下去,忙指著道:“流下來了。”

他笑而不動。這點兒熱蠟對他不算什麽。

何未慌忙湊過去,一鼓作氣吹滅了。直看到裊裊白煙升騰起來,才想到……到底要什麽?還真沒想好。

謝騖清看她怔忪的模樣,想起下午和她在抱廈的片段。

“想要什麽?”他第三次問。

要什麽?

“想要……”她想了想說,“謝騖清的一句真話。”

他瞧著她,沒說話。

她都不曉得自己要聽什麽真話,就是覺得他從來都是半真半假的,想聽句真實的。不過也許他還是不會說。何未眼睛溜下去,避開謝騖清的眼睛,見他軍靴靴筒內的長褲褶子,想,這雙靴子曾走過多少的泥血路,才站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