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朝海棠香(1)(第2/4頁)

“裏邊過去都是錢莊,是真的‘錢市’,估計窄是……”她胡亂猜,“不讓人有機會跑吧。”

林副官認真想想,點頭說:“確實是,窄路開錢莊,安全。”

林副官話沒說完,人先站定。何未擡眼看去,院門口立著的正是謝騖清。

他披著外衣,上半身除了單薄的一件白色襯衫,再無其它。他沒束襯衫在褲腰裏,風一刮,便掀起了襯衫下擺,露出一小截光溜溜的腰……

腰還真細。何未想。不冷麽,她又想。

她被謝騖清那雙黑漆漆的眼看著,有意繞開他的目光,往院子裏看:“你學弟來了嗎?”

謝騖清挪了小半步,在她的斜上方回答說:“還沒到。”

她進了院子,裏頭七八個軍官忙活著,籌謀給公子爺和何二小姐煮午飯。他們都不是炊事兵,手藝欠佳,無奈公子爺請貴客都不去定個酒樓,偏要回百花深處,他們幾個只得硬著頭皮上,正是焦頭爛額的關頭,何未露了面。

她莫名感覺受到了最高規格的注目禮。全部人停下,以目光迎接這位見過兩回的傳聞裏公子爺追不到娶不著,嘴上不提實則心尖尖上擺著的何家二小姐。

林副官為她打了簾子。

何未先進了屋,還是原樣,炭火燒得旺。不過今日的八仙桌上,不止有幹果、果脯,還有豌豆黃兒、艾窩窩、糖耳朵、蕓豆卷、炸咯吱、核桃酥、開口笑……

“護國寺買的,杏仁豆腐和栗子涼糕。”那天送信的年輕軍官,把最後兩樣擺在她眼前。

東西擺完,人逃走。

何未挨著八仙桌坐下。

那日來去倉促,沒認真瞧過這屋子內的陳設,此刻看,白壁素幃,確實像個單身男人住得地方。她往珠簾裏瞧,最先瞅見的就是紅棕色的愛立信立式箱型電話機,半人高,擺在紅絲絨布面的單人沙發旁。那晚,他恐怕就在那接得電話。

她這個角度能瞥見床榻的一角,錦被像是沒收——

“上次來,不見你對這屋子如此關心。”他終於出聲。

謝騖清走到她面前,拉開一個八仙桌的配凳,跟著坐了。因凳子小,他不得不兩腿分開而坐,一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另一手搭著八仙桌邊沿,面朝著她。

何未臉一熱,隨口道:“聽林副官說這院子是你叔叔的,才想多看兩眼。你叔叔的名聲……也挺大的。”

他點頭,附和說:“看得出你對我們謝家,確實很有好感。”

何未之前被他引入相親局,事後琢磨覺得答應得太痛快,心裏有稍許不舒服。不過和他一來一去說了幾句,心便軟下來。算了,來都來了。

她暗嘆自己大度,輕聲問:“你那位學弟,叫什麽?”

“鄧元初。”

“挺好聽的,”她拿起銀叉子,為滿桌吃食相面,“人好嗎?”

“律己清廉,才學過人,”謝騖清帶著欣賞的語氣說,“雖是官宦世家,卻從未倚靠過誰。這次也是憑著自己的成績被招攬回來的,預備入職陸軍部,或是外交部。”

倒是介紹得詳細,她不過問了句好不好。

“外交部缺軍事人才,尤其是有留學背景的,”她聽到外交部,難免多說了兩句,“陸軍部那麽多人,不如讓一個給外交部。”

“你可以等他到了,把這個建議給他。”謝騖清說。

“我負擔不起人家的前程,”她搖頭,“我哥哥死在和會那年,這都是他提到過的。”巴黎和會那年,不止有外交官員去,還特地請了留學過的武官跟隨代表團談判。

何未例行公事問完,拿了勺子舀起一小塊豌豆黃,慢慢吃。

謝騖清什麽都不做,看著她吃。

她想到一個問題,擡了眼:“如果你學弟去了陸軍部,日後……他不就是你的死敵了?”

南北政府必有一戰,舉國皆知。如果那個人去了陸軍部,日後開戰,必然是謝騖清的一個勁敵。如果去外交部還好,就是對外、對國際社會的,不參與內部戰事。

“如果他真想為軍閥政府效力,我們也只能是敵人,”他似被問到痛點,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過去有不少師兄弟死在我的手裏。”

全國統共那麽幾個正規軍校,畢業時大家各奔南北,等再見面十有八九都是在戰場上。

何未握著勺子,望進他的眼睛裏:“如果這樣,你不是把自己敵人介紹給我了?”

他想想,公平地說:“或許是。”

“那以後你倆生死對決,我該站在誰那邊兒?”

說了半天的話,只有這一句容易被誤解,偏巧就被送炭盆進來的武官聽到了。她沒臉紅,人家先窘得脖子紅了,急著退了出去。

何未抿起嘴唇,郁悶地接著吃豌豆黃兒。

“這幾年,大家都是今日不知明日生死,尤其我們這些從軍的,”謝騖清說,“現在說這話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