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未察塵緣起(2)(第3/4頁)

白謹行以為她在做戲,拿出手帕想看,被何未按了回去。

何未輕聲說:“柏林的康德大街算條華人街,這你肯定曉得。有位長輩在那邊有幾間公寓,我為你先租了一間。留學是條艱苦的路,出去常被人看低欺負。我和伯伯聊過,他讓你租他的地方,能有個照應。”

白謹行只覺被個小姑娘如此費心照顧,十分不妥,想拒絕。

“拿著吧,”她說,“前些日子,有人被國內注銷了護照,立時就被德國驅逐出境了。這個伯伯是我哥哥的恩師,外交資源多,關鍵時候能幫你。”

白謹行幾番推辭,何未最後讓他留著這個,關鍵時刻求助用,這才說服他收下。這是兩人的第三面,在前門樓子的火車站告了別。

送完人,她去了頭等候車房。

何家在候車房有個桌子,擺著“問事”的招牌,還有一個專員用來對接上海和廣州碼頭出港的客輪業務。早晨送到家裏的船客名單上有個名字,正是趙予誠,訂票就在正陽門這裏。她悄悄記在心裏,想等白謹行一走,便來問問專員對方的面貌長相。

這裏的專員是她專門挑來服侍貴客的,對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被何未一問,回憶說:“約莫四十歲上下,身子板瞧著是武官,戴著副眼鏡。”

對上特征了。

何未假模假樣挑了七八個名字,照舊問相似的問題,掩蓋她對趙予誠的特別。她關照小專員,這些問過的客人都要立刻出票,親自送到府邸或飯店,不可疏忽怠慢。

她翻看著本子,想等等看能不能見到趙予誠。

名單上有標注,趙予誠的出票日期是今天,他若著急,說不定自己來取。

小專員給她使眼色,何未一回頭,可不就是趙予誠。男人見她如面對一個陌路人,腳步匆匆地迎面過去了。

“這人……”小專員想說,竟對小主人視若無睹,這票咱不出了。

何未笑笑,面上不以為意,放了本子叮囑兩句後,離開候車室。

她四處找,哪裏還有人?慢一步便要步步慢,連人家背影都沒看到。

何未總覺那人認得自己,並且認出來了,恐怕礙著什麽人或是事,沒打招呼。她跟蓮房出了站,剛上了車,便見趙予誠立在站門外的黃包車聚集處。趙予誠一副極著急的模樣,連問兩輛黃包車都被定了,最後竟攔下來一輛有人的車,與人低聲下氣地求讓車。

“你去請那人來,”何未對司機說,“他是我們的船客。”

司機跑過去,低語兩句。

趙予誠朝著她瞧了一眼,搖頭拒絕。

何未心中焦急,對茂叔說:“咱們把車開過去問問。”

茂叔換到駕駛位,將車開到了趙予誠面前,何未親自下車:“先生去何處?”

“這位小姐,”趙予誠滄桑的面孔上全是陌生意,但眼裏有見故友的和善,“多謝好意。我去的地方太遠,不敢耽誤您的時間。”

趙予誠不等她說話,又說:“小姐先回車上吧,正陽門今日……風大。”

遠處出入站的人潮裏,突然有十七八個人沖出火車站的東門,其中幾人還拔出了槍。她一時腦子空白,在意識回來的一霎,快速說:“搶我的車,快……”

趙予誠看她的那一眼,像把人間的時間拉到了最極致……何未分明聽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從胸腔被擠壓出來。

直到身子被趙予誠重重一推,撞到車門上,背後的劇痛震得她醒過來。

接連幾聲槍響,一聲沉重的墜地聲,讓全部的塵世雜音都消失了。

何未生平第一次見到人倒在槍聲裏。就在她的腳尖前,幾步遠的地方,趙予誠已經倒在那裏,血還沒來得及從身下流出來……他喘著氣,想爬起來,又是兩聲槍響,像打在了腦後,他忽然不再有任何掙紮,身子重重地對著泥土栽下去。

他的臉沖到混雜著水和冰碴的黑泥水裏,還睜著眼。

……

何未站在那看了全程,像中槍的是自己,死的是自己。她喘著氣,靠在汽車門上,死命地盯著趙予誠。

不知情的蓮房和茂叔擋著她,不讓她再看。有人圍上來,詢問他們是什麽人,蓮房白著臉吼著對方說是這何家的人,死命推開要抓她的人。茂叔趁機把何未塞進車裏,帶著後頭車上下來的幾個何家人,擋著車。他們站在趙予誠的身體前,對峙著,直到車站裏的巡邏警頭目出來,為她證明身份,讓這些人不得不放棄了帶她走的意圖。

但仍扣著車,不讓何未走。

尋常時候,趙予誠早該被挪走,今日拖了一個小時沒人動他。為防被太多人瞧見,外圍遠遠地攔了一圈子人,起初還有人圍觀,後來漸覺得沒熱鬧可看,該趕路的趕路,該入站的入站。只剩下最外邊的人,還有一輛車,一個躺在泥土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