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燈下見江河(2)(第3/3頁)

柵欄被油漆成白色,在夜裏極醒目,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等待網羅要抓捕的人,令人不舒服,陰森森的。

何未立到最邊角,在吵鬧不絕裏張望柵欄外的路。天晚了,租界外的店鋪的燈全滅了,遠望著,除了黑不見任何景物。

直到幾道車燈的光,照到路面上,才算有了光。

車依次停在路口,先下來了七八個人,有一個外國人面孔,余下不認識。只聽得車門幾次撞上的動靜,再有數人下了車。何未被柵欄和車旁的人影擋著,瞧不分明,但認得出其中一個男人的身形輪廓是謝騖清。真是奇怪,兩人並不熟。

隨同的外國人跑近,短暫溝通後,柵欄打開。

謝騖清獨自一個人走向這裏,他單臂綁著白綁帶,吊在脖子上,因為手臂受傷沒法穿衣服,肩披著西裝。副官追上,想給他披上厚外衣,被他擋開。

何未不自覺向前迎了一步,立刻有兩支手槍推開她,黑黝黝的槍口直接對上了她的臉,近到能聞到火藥味。她不敢再動,盯著那小黑洞,呼吸越來越慢……

謝騖清因要進租界,和人有協議,身上沒帶槍。

他見遠處的何未被人以槍指著,腳下的步子沒停,輕對身後一揮手,車燈立時打開。在刺目的車燈裏,車旁人全從後腰拔了槍,貓腰閃到光之後,一副要開打的陣勢。他們這些人跟著謝騖清一出省,就把腦袋拴腰上了,完全不管什麽雜碎狗日的法租界……

“快放下,誤會,全是誤會。這是客人,客人!”負責溝通的外國人呵斥出聲,高舉著手裏的特許通行證,就差把通行證按到法籍長官臉上了。

長官見通行證,拿到手裏細看,即刻低斥了兩句。在長官的呵斥下,法國兵先後放下槍。

何未馬上退後、離開危險區域。直到謝騖清走過被挪開的柵欄,站到她的眼前。那對漆黑瞳仁像浸了冰水似的,先看法國兵,逼得他們悉數讓開。

他這才望過來,像把她籠在了目光裏。

“嚇到了?”他竟然笑了。

……

謝騖清對她伸出了左手。何未見他眼裏沒冒犯的意思,約莫懂了。

她擡手要抱,被他身前吊著的手臂擋住,不得不狀似柔弱地低頭,從西裝下抱住他的腰。臉就勢貼上他的襯衫領子,屬於一個男人、受傷的男人才有的混雜著皂香、酒氣和外用藥物的氣息包攏住她。她腦後,他的掌心壓到上頭。

燙得不像他的手。

兩人其實都沒抱實,看上去熱情似火,除了她的臉靠在他肩上,身體尚隔著一段隱秘的距離。她畢竟還是個沒和人親密過的女孩子,手摸著他後背的襯衫布料,一動不敢動。這便是……逢場作戲麽。

“還要……做什麽?”她以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征詢他。

耳旁有時重時輕的熱息,來自於他:“不用。”

……

謝騖清移開壓在她腦後的手,松開了她。

“想住哪裏?找個你喜歡的地方。”他問,聲音平常,說給旁人聽的。

住哪裏?她沒回過神。

“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此刻都出不去,”他告訴她,“明早,我替你申請了提前離開的通行證。今晚,我們住在法租界。”

柵欄被擡回遠處,負責溝通的法國人都沒進來,當然也包括外面他的人。

她隨後明白,他為她的一通電話,獨自一人進了這個——今夜只能進,不可出的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