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第2/3頁)

何未做了決定:“問個地址,或者讓他們的車帶路。”

男人回了話,重新上車,從一旁胡同裏駛出輛轎車,行到前面去了。

車跟上去後,何未留意到蓮房兩手交握著那塊懷表,一看就是拿不準這物件究竟有多貴重,不知收到何處,如何收才妥當的表現。

何未笑了,輕聲說:“這東西對二叔比較貴重。你回去找個匣子收好,等他從香港回來,我還給他。”

蓮房略松口氣,收妥。

前車帶路,繞過學生們,往護國寺駛去。

未幾,前車緩緩停在了新街口南大街的一個不起眼的小胡同口。與南大街的熱鬧相比,這胡同冷清得很,無甚特別。

“這是哪兒?”蓮房問。

“百花深處,”司機回說,“胡同口這邊是南大街,走到底,出去是護國寺東巷。”

她和蓮房先後下車,借著車燈,瞧了一眼裏邊。土道,偏窄,兩旁的碎磚墻夾著一條前行的長路。除了名字雅致,就是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胡同。她見裏頭黑,留著小心,跟那人往裏走。

走到一個木門前,有兩人守在那,為她們推門。兩人雖穿尋常的布褂子,腳底下的馬靴出賣了他們,是兩個年輕軍官。

小四合院裏,兩面房點著燈。

“稍後見的,是我未婚夫,”何未對蓮房說,“帶你進去不大妥,留在此處等我。”

蓮房驚訝,眼瞅著何未進去了。

院子裏雖樸素,屋裏卻另有乾坤。

不知是白家買了這裏,亦或是借住此處,無法判斷屋內的裝潢是誰的品味。正對門的墻上,掛滿了木框畫和照片,不中不洋的,正合此時京城讀書人的潮流。

屋有兩道珠簾,一道在大門後,一道隔開裏外屋。裏外無人。

炭火盆被擺在在正當中,不知為誰燒著。

她遲疑片刻,脫下來白狐狸尾領子、十字貂的白色短大衣,正要把被衣領裹亂的及肩長發理順,一個高個子男人進了門。

何未這動作停在半空,稍顯奇怪。她很快收回整理頭發的手,調轉方向,人扭正過來,正面來人。約莫是過去在軍校讀書時養出的脾性,他左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不大講場面上的禮節,站在那兒跟一個閑人似的。好似不是一個請她來的主人。

“我是何未。”她先伸出右手。

他和她握了下手,低聲說:“幸會。”

好似握了塊冰坨子,凍得滲人。她很快抽回了手。

“今晚我去六國飯店,確實有要緊事,”何未打定主意,如果他不邀請自己坐下,恐怕這場初次見面將會在三分鐘內結束,“倘若只想要見一面,此刻就算見到了。若還有別的事談,不如明日定了酒宴,我來正式招待你?”

“去六國飯店?見俄國公使?”他問。

今夜公使們全回了各自的使領館,只有俄國公使去了六國飯店。他如何知道的?

她細看了面前人兩眼。

襯衫是熨帖合身的,襯衫的立領沒系,微分開。一個青年男人的臉如此幹凈清瘦,倒是少見。濃密睫毛下的一雙眼睛不算大,有著比尋常人都要大的黑色瞳孔。這雙眼,讓她想到夜裏的什刹海湖面,黑得無光無波,只有湖中倒影的月色算唯一光亮。

燈在他的右手邊,於是乎,鼻梁在側光下更顯高挺了。她從襯衫開始觀察他,復又回到襯衫的肩線,一絲褶子和不合時宜的針線起伏都沒有。

她瞧他,他便直視於她,倒是不躲。

在燈照的光線裏,他說:“俄國那邊在談判,想要建一個新的聯邦。你可以等到那面的形勢定了再說,何必此時費心拉攏一個無用的公使,浪費錢財?”

說話時,光影在他面上有著細微的變幻,她都瞧得清楚。

“這消息我也聽說了,”何未先移開視線,粗略解釋給他聽,“不過我猜,如果真有一個新聯邦建立,勢必要亂一陣子,顧不及召回在外的全部公使。”

而她需要人家辦的事,在這幾日辦妥即可。

噗呲一聲,炭盆迸出了火星。

她被打斷思路。好端端的,聊什麽俄國。

他似乎也察覺了,不再往下說。

無論如何,他剛才的話全是為她著想。何未預備還他一個面子,瞥見身旁椅子,就勢坐了下來。

他似要走,又想留,最終跟著她坐下。只是坐得遠,與她隔著十步遠。

再想遠,就要去屋外頭了。

何未想笑,偏過頭,看身旁被炭火盆圍著的海棠:“這是西府海棠?”

“是,”他答,“西府海棠。”

她認得這絕妙品種,一般海棠無香,西府海棠卻帶香氣,所以難得。她看海棠枝頭有頭點點胭脂紅,可不就是花苞?在寒冬臘月的京城竟能養得開了。果然是百花深處,花之福地。

說完花,便要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