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籠中的鸚鵡(14)(第2/3頁)

他慢慢地說著,將濕漉漉的臉龐貼上來,像一條快要死掉的魚。

他確實在哭。

姜意眠靜默片刻,再次搖頭:不。

「你不會這麽做的。」她望著他,兩雙眼睛靠得極近,幾乎錯覺自己跌進了一片糾纏無形的霧裏。

“我會的。” 他柔柔地說,“因為我是怪胎,是垃圾,還喝了很多酒。”

“所以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隨著不由衷的話語所滑落下來的,是一滴晶瑩的液體。

戚余臣這人連哭起來也是美的。那雙荒蕪的眼眸,注視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個綿長深情的吻。那便是他所有的東西,一直以來做骨做肉支撐著他活下去的東西。

看著他,姜意眠不得不承認自己在秦衍之面前的表演有多拙劣。

她永遠不可能哭得像戚余臣這樣的勾人,這樣活色生香。他形狀好看的唇上沾著些許白沫、她的血,眼尾洇出緋紅的淚痕,如腫脹的莓果,整張臉發出誘人的光澤。——她永遠不可能擁有這份驚心動魄、徘徊在潰爛邊緣的絕色,永遠無法在哭裏揉進這麽多的悲傷絕望。

只因她不愛他。

而他拼了命地拿一切來愛她。

怪胎,垃圾,廢物……世人常以此描述他,可這是第一次,他邊哭邊笑地用它貶低自己。

她定睛細看,驟然發覺他消瘦得很厲害。從回到秦家迄今半個月,他一直、一直、一直在無聲地衰弱下去。

原來他根本沒有好過。

沒有她,他是不可能好的。

姜意眠一次又一次發現這個事實,就一次比一次背上更沉重的負擔。

明白嗎?她很久以前盡力拉拽過他,救過他。那時他肉眼可見的遍體鱗傷,後來他看上去好了許多。

然那只是碎掉的瓷片勉強拼湊起來的形狀,修修補補而成的破殼子,裏頭始終是崩壞的,腐爛的。他要愛,要關注,否則稍不注意,就會從縫隙裏泄出大把大把發黑的粉末。

他是死死粘在你皮膚上的艷麗章魚,無孔不入的美麗壞蟲。

你一時好心或別有目的地撿了一條別人不要的臭狗,你把它洗幹凈了,喂它食物,親吻舊疤。你同它講了好多道理,教它如何離開臭烘烘的垃圾場、如何走進社會上生存。它好乖地點頭,你以為接下來就可以放它走,它會自己想辦法活下去。結果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它生來即是沒有骨氣的缺愛的狗,嘗到一點甜頭就要喊你做主人。

它會保護你,保護不了就開始傷害自己;

它要粘著你,你趕它走它就把自己糟蹋成一灘可憐的爛肉。

它在你這裏哭,背過身又去撕咬別的小狗,自私到不準你把愛分一點點給別人。

而你只有兩條路:

嫌惡他,拋棄他,任由他摔下深淵粉身碎骨,與你無關;或繼續陪著他,看著他,愛著他,接受一條生命全然維系在你身上的事實。

也許就是最後一次掙脫的機會,你怎麽選?

於公於私,姜意眠都沒有選擇。

不論戚余臣今晚表現出來的情感是真的、假的、醉了、清醒。如果他要的只是這些……親吻、擁抱、承諾、一份偏愛……這些無傷大雅,又無關痛癢的東西。只要他別故意破壞她的任務,她何必吝嗇的攥在手裏不肯給他呢?

這麽想著,深深夜色裏,意眠終於將指搭到肩上,仰頭吻住了他。

對方先是一怔,而後眼瞼漸漸彎出弧度,水樣的眼角折射出破碎的光。

“小太太,您睡了嗎?”門外仍然在叫。

“太太已經歇下了。”屋裏回來一道陌生的女生,嘶嘶啞啞,聽起來並不年輕。

小婷瞪起圓溜溜的眼睛:“你、你是誰呀?”

“我是新來伺候太太的人。”

“你不要進來,讓先生也回去,太太睡了。”

“啊?”

苑裏什麽時候來了新人嗎,她怎麽不曉得呢?小婷不解地看向先生。

秦衍之靜靜凝視門扉,過了一會兒,他說:“下雨了,記得給太太蓋被。”

有一陣子,裏面沒有回答。

無人知曉院裏最不起眼的八少爺,此時此刻正一面纏著她的小太太索吻,一面模仿女聲對他的養父說謊。——不,或許有一個人心知肚明。但只要沒人率先說出來,沒人想打破虛假的平靜,便沒有區別。

“好的。”他回。

余下的父親兩個字,含在嘴裏,繾綣地喂進她的身體裏。

輪椅骨碌碌遠去,秦衍之走了。

迷亂放縱的深吻久久得以止歇,姜意眠如溺水中,將將被隨之而來的疲憊吞沒。

“抱歉,眠眠……”

戚余臣一下一下的啄吻落下來,每個音裏卷著無限的依戀。潮氣,熱氣,深深夜色裏,臟亂的床上滿是纏繞的頭發,鋪開,流散。

她已無力制止,更沒力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