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籠中的鸚鵡(12)

戚余臣坐在姜意眠的右邊,左手垂在身側,手掌刻意往後翻折。

——所謂桌下私情不過一出巧妙的障眼法,三少爺不清楚這個,看得癡了,呆了。待擡起頭後,鼻下不由湧出兩道躁動的血……

“呦,三弟火氣旺盛啊?”

少爺們揶揄暗嘲,傭人速速遞來手帕。三少爺生得些許白胖,手忙腳亂地擦嘴、捂鼻,模樣十足的滑稽。好容易給堵上了,廳堂門一推,輪椅沙沙劃過地面的聲兒由遠及近。

秦衍之來了。

秦衍之講究食不言,且不喜吵鬧。他一來,廳堂裏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立刻像放了口子的氣球,泄得一幹二凈。飯桌上人人擺上兄友弟恭的笑,只余下碗碟丁零當啷的碰撞聲。

飯後,他問起近況。

養子們個個處心積慮,揀出自個兒最出挑的生意作答。

誰知他們這位深不可測的父親聽完,面上全無波動,光是搭在椅上的手指敲一敲,恍如一把錘子沉沉敲在每一個兒子的心上。

“余臣?” 秦衍之側過頭去問桌上唯一安靜的人。

“回父親,我……還是在畫畫。”

“你會賴恩手勢?” 好古怪的一個生詞。

兩年前,戚余臣在漂洋過海的家書裏提過一次。

“以前學過一些。” 比起其他兄弟,他中規中矩、實事求是地說:“不過國語運動以來,由聾教育業的梁先生起頭,已經設計改進出國語注音符號發音指式。我還沒有仔細研究過。”

秦衍之微微頷首,代表一種平淡的肯定。

“明天起你去梁刨輝那裏學,學完回來教意眠。”

“好的。”

秦衍之的余光掃向某人:“她要願意,也教她畫畫。”

——快快給她找些事做,省得太太成天攪得家裏天翻地覆,不得安寧。

這話他沒有說,全是周邊伺候的傭人忍著笑,心裏給補上去的。

“好的,父親。”

戚余臣一副全無主見、說什麽應什麽的溫順做派。

“不早了,你們可以回去了。”

父親再度發話,卻是一道逐客令。

難不成今日喊他們來,就為了給他名不正言不順的妻子找樂子麽?

其他少爺暗暗惱火,坐著不動,一心琢磨著該如何自然地談起老七的死、老七在北平上海殘留下來的店鋪生意,總不能被老大一個人吃下去不是?

唯獨三少爺口水一咽,飛快地說:“我也想學!”

“我、我想畫畫許久了,左右余臣要教,多一個學生也是教,不是嗎?”

迎著他人不解的目光,他如是地說。

這事兒戚余臣是沒法拿主意的,他靜靜坐著。

半晌,秦衍之垂下眼皮,給了一個回應:

“隨你。”

*

學畫畫、學手語可謂意外之喜,作為回報,姜意眠確實安生了一段時日。

誰成想不安生的人輪到三少爺。

他是一個滿心裝著旁門左道的學生,次次準時來到畫室。像模像樣地捧起調色盤,臉朝著木制畫架,眼珠卻不往畫布上投,一個勁兒粘著那兩人打轉兒。

一連三日,遲遲沒能捕捉到渴求的畫面,他憋不住了。

“賬本事關重大,謀殺秦衍之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我不能冒風險……”

“萬一你們是他的臥底,故意打著合作的名頭試探我……”

彎來繞去一大堆,好久不肯進入正題。還是戚余臣蹙著眉問了一聲:“三少爺……您想讓我們證明自己?”

他方才如釋重負地說:“對。”

“也不用做別的,像那天在火車上一樣就行了。”

——再在我面前親熱一回,我想看。

這行字明晃晃地擺在臉上,三少爺猶要遮掩,甩下一句:“反正我就這麽一說,做不做,你們自個兒商量,自個兒看著辦吧。”就步伐匆亂地走出了畫室,心臟撲通撲通地亂跳。

姜意眠與戚余臣面面相覷。

「我不相信他。」

手語派上用場,她直截了當地表明自己的觀點。

“可是我們必須殺了父親。”

“我們需要賬本。”

戚余臣到了這會兒才坦白,即是前任秦門掌權人的獨生子。

秦衍之沒有親生兒子,一旦他暴斃,戚余臣身份曝光,後者理所當然地變成最有利、最正當的繼承人。屆時其他幾個一定不會放過他,欲殺之而後快。因而只有賬本能保住他的性命。

邏輯乍一聽合理,姜意眠卻不聲不響。

“眠眠不願意嗎?就算是為了任務。”

戚余臣輕輕抿著唇,畫一般旖旎的眉目攏著郁色:“同樣是做任務,那個人可以隨意地親你,抱你,把你的舌頭都咬破;父親也可以在名義上擁有你……”

“難道只有我不可以嗎……?”

說這話時,稀疏的燈光隨著發尾一同墜落下去,似無聲的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