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詭談社(22)
陳嘉禾給詭談社回了一封信。
信放在社團活動室外的自制投稿箱裏,直到兩天後,才被社長意外地摸出來。
信很長。
開頭感謝詭談社的費心,措辭直白而真誠。接下來,似乎是一些對上封信的回應:
一直以來,我都有所察覺,作為弟弟,作為男孩,我確實天然擁有著一些偏愛。
誰可以理所當然地獲得飯桌上最後一個雞腿,誰不可以;誰初次上學被爸媽一天四趟來回地接送,誰握著兩塊零錢哭著問鄰居阿姨如何坐公交車;誰先買新衣服,誰先收到玩具;誰的生日有蛋糕有全家桶,又是誰的生日只有隔壁奶奶送來的一碗長壽面……
我真的不知道嗎?
不,我一定是知道的。
從外界給予的反應裏,周遭清一色的鼓勵贊美裏。當我稍有進步便能被掌聲笑臉包圍,即便做錯事,大錯特錯,也不過被一句輕輕嗔怪時。
我很清楚自己擁有著什麽樣的特權。
“沒關系,誰讓她是姐姐。”
“你可是我們家年紀最小的男孩子。”
我成長在這類聲音裏,卻從來沒有深入思考過,究竟是什麽讓我備受優待。
真的是因為‘我’嗎?
真的是因為做得好嗎?
可能潛意識畏懼著真正的答案,我不願去想,也沒想過反駁。
沉默地接受著好意。我曾經以為所謂的差別待遇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有點習以為常。
可時至今日才明白,有些事,作為利益既得者可以說小,受害者卻不能。
有個說法叫做沉默的幫兇,這麽說來,其實真正自私的人是我。
……
再次謝謝你們,你們幫了我很多,所以我想,我應該把所有真相告訴你們。
盡管我很懦弱,很膽小怕事,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的姐姐。
請忘記我最初說過的故事吧。沒有意外的火災,沒有賠償,也根本沒有什麽記憶混亂的後遺症。
一切都是人為的。
*
三年前,發現姐姐屍體的當晚,陳嘉禾在爸媽臥室門外,聽到如下爭吵。
“死哪裏不好,偏偏死在學校!現在好了?人人都戳著我的脊梁骨,說我對女兒不上心,死兩個月,人都臭了還得警察找上門才知道!我怎麽就生出這麽個東西,連死都不讓人省心!”
“誰讓你那天不去學校接她。”
“接接接,她是沒手還是沒腳,離了人就不會走路麽?都說了那天嘉禾老師找我說話,老師的面子你能不給嗎?一天到晚就知道斤斤計較,當姐姐的一點都不知道為弟弟好!”
“行了,人都沒了,還說這些幹什麽。學校那邊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人在他們地方出的事,不想賠錢?沒門!”
女聲高亢而憤怒。
男聲低沉又冷漠。
接著,他聽到他爸說了一句:“這錢倒是夠給嘉禾買一套房子了。”
那一瞬間他在想什麽?
他在想警方判定陳嘉盼意外死亡,所有人都接受這個結果,除了他。
他在想發成績單的第五天晚上,自己曾經發短信給姐姐,問她在哪裏。
她回:在朋友家裏,過兩天回去。
她問:老媽在幹什麽?
他回:打麻將。
那之後她就不再接電話,回短信。
他覺得姐姐失蹤了。
他爸媽說她鬧脾氣,沒必要報警。
而事實是,她死了。
她死的那天,他們的爸爸出去應酬,直到半夜才醉醺醺地回來。
他們的媽媽在家通宵打麻將,除去請朋友吃夜宵的錢,還贏足足八百塊。
……
一瞬間理清了來龍去脈,意識到姐姐真正的死因。陳嘉禾忍不住推開門,質問爸媽為什麽。
為什麽不去接他姐。
為什麽騙他說她跟朋友去旅遊了。
為什麽人活著,完全不在意,人死了,還要埋怨她死得不省心。為什麽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們爭論的不是葬禮事宜,不是如何替他姐找一個好的、幹凈的、漂亮的墳地。而是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如何利用她的死,踩在她的屍體上榨幹最後一份價值,給她的弟弟買房?
他沉默了那麽久,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他們的偏心有多徹底。
也是第一次提出異議,而後迎來滅頂的打擊。
“我們這都是為了誰啊?要是你有你姐一半精明,我們用得著這麽辛苦給你謀劃嗎?”
“她都知道自己偷偷存錢給自己買洗面奶、雪花膏,誰像你,給你一百分你姐五十!”
“你是從我肚子裏鉆出來的,你姐也是我肚子裏出來的,手心手背我還能不心疼她?誰曉得她這麽死心眼,就這麽一聲不吭地死了?人死都死了,活人日子不得繼續過啊?你一個男孩子,沒房子以後怎麽討老婆?我們一心為了你,一心想把這個家弄好,有什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