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聽見死神的聲音(8)

飯點,蔣深環視四周,發現少了個人。

“找意眠?”

老五打泡沫碗裏擡起頭,下巴一歪:“外頭坐著呢。”

深黑鐵窗外,雨絲如霧一般在空中漂浮。

年輕女孩本就生得纖細,這會兒細雨籠罩她,暮色放大了她,使她看上去愈發朦朧、虛幻。

“我是搞不懂現在的小姑娘,哪裏想來的新鮮主意,要聽雨聲?一動不動擱外面坐半天,也不曉得聽出點兒什麽來沒有。”

老五聳肩。

蔣深轉身出門,瞧見靠墻坐著的姜意眠。

那邊本來沒有椅子,不知道誰給她搬了一把矮凳,她就小小一團,招財貓似的坐在大門邊上。

安安分分,不聲不響的。

整個人像玻璃一樣幹凈、剔透,漂亮得像一幅畫,或者一個假的娃娃、一塊玉。

她在聽什麽?

雙腿自發地把腳步放慢、放輕。

蔣大隊長試圖去聽,結果不幸發現,自己確實沒有感受風花雪月的天賦,無論怎麽耐著性子聽,耳邊不過重復著沙沙、沙沙的雨聲,單調無趣。

到底有什麽好聽的?

他也不懂。

余恩岱的案子涉及市區諸多女性,審訊及其後續工作,一並轉交給市公安局處理。

同行不知捷徑,面對殺人犯,只能一遍遍地問問到喉嚨發幹。

懷疑對方有同伴,卻苦於無法證實。

可他們組裏成員都心知肚明,這個答案本可以很簡單得到,只需要——

“殺人動機、手法、過程,余恩岱全部都招了,但堅持自己沒有同犯。”

蔣深看著姜意眠沒什麽表情的臉龐,“酒窖附近,你一共聽到幾個聲音?”

姜意眠沒有看他,沒有被突然發出的聲音所驚,沒有動。

她沒有焦點的目光停在遠方,反問:“除了福爾岱,你們會把其他參加聚會的男人都抓起來嗎?”

大概率不會。

——確切來說,不是不會抓,而是沒有辦法抓。

姑且不提目前福爾岱已死,受害者屍體尚未找到。

即便找到屍體,時過經年,沒有人證,沒有物證,又不是個個殺人犯都如余恩岱,三言兩語就能詐出實情,怎麽抓?

聚會上死的都是女人,貧窮的女人。

聚會裏活下來的,至今瀟灑快活、逍遙法外的,是有錢人。

一個有錢有勢、沒有良知的人會請律師,會收買、賄賂、威逼、利誘,為逃脫罪名無所不用,不惜制造更多受害者。

那麽幾十個有錢有勢的、沒有良知的人統一戰線,會做出什麽?

非要把他們連鍋端,又需要付出什麽?

蔣深不會哄小孩。

要是姓傅的在這裏,搞不好掐著嗓子保證,不要想這些了,眠眠,我們會抓到他們的,一定會。

他說不出來。

他的沉默是一種答案,一個無可奈何的現實狀況,姜意眠猜到了。

所以她抿唇,永遠不會透露,12月14日那天,在福爾岱死去的瞬間,那塊木板下究竟充斥著多少聲音,多少個仇恨的人。

如果不能揭發所有真相,那就讓真相到此為止吧。

他們似乎在沉默裏達成這樣的共識,再也不提福爾岱這個名字。

“去吃飯。”

蔣深岔開話題,見小姑娘脖子上的圍巾松松垮垮,被一陣冷風吹得散開,就順手給她再繞回去。

這趟A市跑得突然,一呆四五天,沒空回去取衣服,更沒空逛街買衣服。組裏獨一個老四家在本地,恰好家裏有個上大學的妹妹,只能讓他拿兩身妹妹的舊衣服來湊合。

誰知女孩都是女孩,年紀差不多,架不住體型有差。

衣服到底大上一圈,加上姜意眠今天套的衛衣,領子大又松。失去圍巾的遮擋,她雪白的後背上,頸椎往下,成片成片的淤青痕跡跳進蔣深眼裏,想裝看不到都難。

淤青顏色陳舊,呈愈合趨勢,至少得是十天半個月前的,掐痕。

誰弄的?

蔣深第一時間想到傅斯行。

隨後,七年前記憶裏的畫面猛地浮現,把另一個人、另一張臉推到他的眼前,使他猝不及防,幾乎全身血液凝固。

“怎麽?”

對方久久沒有動靜,姜意眠生疑。

“沒事。”

蔣深目送她走進局子,喊來小六:“我有事回去一趟,你看著她點,別再讓她一個人待在外面。”

“啊?”小六犯懵:“回哪兒?浪漫港?現在?”

蔣深嗯了一聲,遞給他一把鑰匙:“今晚你帶著她,住我那。”

為了方便辦案,前幾天專案組夜宿旅館,姜意眠一人一間。

今天不行。

案子告破,撞上報銷金額用完,小旅館是不能住了。

大家前頭商量著今晚都去老四家裏怎麽擠得下,小六萬萬沒想到,這半頓飯的功夫,老大家的鑰匙竟然到他手裏??

“哎不是,哥你什麽事這麽著急,都晚上八點半了,還下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