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帝王

康熙有個習慣, 他不知道的事,或是沒聽明白的問題,不會立即詢問。而是不動聲色的引著這個話題往下走,對方說的多了, 多半就會聽出話裏的意思。

實在聽不出來的, 說明這件事, 他沒接觸過, 那只能問。而且是一問到底, 不弄個清楚明白, 不罷休。

納蘭性德的話,他一頭霧水。朕是一國之君, 有的是愛民之心。憐香惜玉之心,那是你這種多愁善感的公子哥才有的, 朕不需要。

但康熙知道納蘭性德不會無緣無故地這麽說他,肯定是有內情。

他裝著不以為然的樣子笑了一聲,然後端起茶盞,提起茶蓋,撥了撥浮葉,淺飲。

用肢體語言, 向對方透露。朕明白你的意思,但朕對你提出的問題不屑一顧。

納蘭性德是個情感極為細膩的人,康熙表現出的不屑,他自然是接收到了。

他曾以為自己了解眼前這位帝王。雖然大部分時間是冷血心硬的一國之君,但拋卻皇帝這個身份, 私下裏相處來往, 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談論到東坡居士, 談論到那句:“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也會潸然淚下。

嬪妃生孩子的夜裏,雖然未出面,卻也是徹底難眠。孩子折了,看不到他哭,卻能看到他血紅的眼睛。

有多少個不安不眠的夜裏,都是自己陪他走過來的。

正是因為這些,才會認為對方也是一位性情中人,只是肩上的責任太重,不得不把的真性情藏起來。

所以把他當成了朋友,擔著這份傻呵呵的差事陪著他。

可眼前這樣,又是為何?還以為他不知道外面的事呢。提到憐香惜玉,既是想著給他添堵,同時也是給他個提醒。

看他現在這個反應,那是知道的。

貴妃是後宮之主,這麽把她擋在外面,暫不說冷的問題,當眾失臉面這一點,就會傷人的心。

有什麽地方做錯了可以私下責罰嘛。

想想一個多月前的那個冷夜,別人是怎麽把你從冰窟窿裏拉上岸的。這種說法雖是比喻,事實上也是切身的感受。

大家都以為四阿哥不行了,沒救了。立在寒風凜冽的禦花園,自己這個陪同者,都有了那種,墜入無盡冰淵的感受。又冷又無助。不知道祈求哪路神仙,願意伸出溫暖的手,來救救孩子,來助自己脫困重返人間。

只憑這一件事,貴妃即便做了錯事,也該原諒幾回。

帝王啊!到底還是帝王。做事絲毫不顧私情。只有一顆博大的愛民之心,沒有對某個人的憐惜之心。

自己這個所謂的朋友,萬一某天觸碰到了他的逆鱗,他是不是也會全忘了往日把酒言歡的情誼,該殺殺,該罰罰。

康熙等了半天,不見納蘭性德接著說話,低垂著眼皮,望著面前的青花茶盞,眼神一動不動,情緒越來越低落。

這不是他的性格。

自己對他的觀點表現出不屑的時候,他會極力陳述自己的觀點。

這怎麽不吭聲了?說他的詩不好,傷著自尊心了?呵呵,文人就是清高自負,這點小小打擊就承受不著。

康熙幹咳了一聲,輕聲安慰道:“你這首詩挺好,尤其是‘天為誰春’這句特別好,看到某個人的時候,就覺得春天來了,萬物復蘇,五顏六色的花兒次弟開放……”

看到納蘭性德的臉色,仍未轉好。轉話又道,“你把你寫過的詩詞整理一下,朕讓內務府幫你印成冊。翰林院的學士們每人發一冊,讓他們都學習學習。”

“謝謝皇上厚愛。”

納蘭性德擡起頭,正要接著往下說。

黃忠從門外進來,躬著腰,輕聲道:“稟告萬歲爺,淑妃娘娘來了。”

“讓她進來。”康熙笑道,“朕同容若大人的話還未說完,帶她到隨安堂裏暫歇。”

乾清宮除去東西兩邊的配殿之外,主殿分前後兩部分。前面九間是正殿、東西暖閣、勤政殿、書房以及休息小憩的隨安堂。

穿堂後面五間是寢房,每個寢房裏置有大床。其中一間專供當晚承幸的嬪妃住,其它房間,都是康熙自己的住處。

有時候夜裏睡不著,換間房就能睡著。

這些情況,納蘭性德也知道。他就曾經在隨安堂裏歇息過,裏面擺的有書有棋,有席地的茶幾,是個執手隨意談笑的好地方。

難怪皇上如此待貴妃,原來是有心上人了。這是故意給別人使絆子,借以討心上人歡喜呢。

納蘭性德站起身施禮,“臣告退。”

“別走啊,話還沒說完。”旁敲側擊問不出來是怎麽回事。康熙只好直問,“你說朕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是什麽意思?”

“有。”納蘭性德笑道,“皇上比誰都更能憐香惜玉,是臣誤會。”

“話沒說完,不許走。”康熙斜眼看著他道,“否則,朕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