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知夏露到底得罪了誰,輪胎上被人紮了六個小洞。

戴譽做事仔細,做手工尤其認真,非得將那六個漏氣點的補丁弄得排列一致,補得漂漂亮亮才算完。

“後胎先將就用著吧,再紮幾次就得換新的了。”

夏露無所謂地點點頭,不甚在意。

這個年月,補車胎是家常便飯,她爸那輛自行車的內胎都補了二十多次了,還不舍得換呢。

幹完活,已經臨近中午了,戴譽有點餓。

這些天他都是獨自守在這邊,二虎會在十二點左右給他送一趟午飯。不過,看今天這雨勢,怕是得遲到了。

“你自己待會兒吧,我出去抽根煙。”留下這麽一句,他便推門出去了。

夏露合上膝頭的課本,將木椅稍稍向右側挪動一小步。

這個位置,透過玻璃窗,正好能看見站在屋檐下抽煙的戴譽。

戴譽今天穿得很隨意,身上是廠裏最常見的印有紅色標語的跨欄背心和工裝褲,頭發也被風吹得亂糟糟的。

全然不似前幾天的花枝招展。

只是他身材比例太好,肩寬腿長的,憑著他的美貌,即便套個麻袋都好看。

夏露悄悄向外瞄了一眼,見他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根點燃的香煙,一手插在褲兜裏。

不笑的時候表情有些淡漠清冷,與跟她插科打諢時判若兩人。

短短一支煙的功夫,已經與路過的四五個熟人打過招呼了,有兩個年輕女同志還挺漂亮的。

也不知打哪認識那麽些人。

也許他那天說的話並不是胡扯的,喜歡他的小姑娘沒準真能從廠大門排到濱江路去……

正這麽想著,就見他眺向廠大門的眼神一亮,唇角略勾,整個人像是突然充滿了電,身板都比剛才更挺拔了!

夏露也向馬路對面望過去,沒辨認出有什麽特別的人。

不過,想想也知道,肯定是見到哪個女同志了,不然臉上能笑開了花?

轉回的視線卻隔著玻璃窗與戴譽的碰個正著,對方咬著煙沖她挑眉一笑,痞裏痞氣的。

夏露不屑地癟嘴。

二虎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廠門口了,戴譽早就唱起空城計的胃終於有了著落。

他的心情都跟著二虎飛奔的身影飛揚了起來。

將發絲淩亂的腦袋探進門裏,提醒道:“這會兒雨停了,你趕緊回家吧。走晚了,又得等半天。”

八月的雨總是一陣一陣的,下起來沒完沒了,有時能持續一整天。

夏露看了眼天色,雨果然已經停了,只是雨雲仍然濃重翻滾,黑魆魆的。

“修車錢多少?我明天給你送過來。”夏露邊說邊脫身上的襯衫。

“衣服你先穿著吧,抽空還回來就行。”戴譽將眼神收回來,瞥向別處。

“別了,還是給你吧。”夏露哪敢穿著男人的衣服回家去,到時候少不得要經歷一番盤問。

戴譽沒吱聲,用手點了點她的布拉吉,又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跨欄背心。

夏露不明所以地低下頭。

這一看便鬧個大紅臉——她今天穿著一件淡黃色布拉吉,被雨淋濕後尚未幹透,透過半透明的布料,能窺見她內衣的粉色碎花。

夏露趕緊重新套上襯衫,罕見地結巴道:“那,那修車錢多少?我明天連著襯衫一起送過來。”

“都說給你免費服務了,大老爺們哪能出爾反爾。”戴譽眯著眼睛叼著煙,也不看她,“就當是給你賠禮道歉了!”

夏露以為他說的是之前不讓賒賬的事,暗自嘀咕,難道自己在他心裏那麽小心眼嗎?

直到她騎著車,進入通往機械廠洋房區的大門後,才回過味來,他說的可能是上次在工人俱樂部的事……

夏露將自行車停在白色小二樓的廊下。

背著書包進入大廳時,被裏面的情況弄得一愣。

這個時間點,本應冷清的家裏,居然意外的熱鬧。

媽媽和李嬸正端著茶水點心,從廚房出來。

“媽,你怎麽這時候回來了?”夏露與客廳裏的客人打過招呼便趕緊找到母親。

夏母的面色有些憔悴,一臉擔憂道:“還不是因為你爸!上午給一機部調研組做工作匯報的時候,突然暈倒了。電話打到我們醫院,我這不就趕緊跑回來了!”

夏露握著母親胳膊的手攥緊,焦急道:“我爸呢?”

“在臥室休息呢!又是低血糖!已經給他掛上葡萄糖了,這麽大歲數的人了,真是不讓人省心!”

守在一旁的侯秘書趕緊替領導圓場:“何主任,這次主要是我的工作疏忽,夏廠長這幾天一直在一線指導工作,我也是跟著瞎忙活,忙起來就忘記提醒夏廠長吃飯了!您批評我吧!”

夏母神色稍緩:“跟你有什麽關系,夫妻二十年,我還能不知道他是什麽脾氣?搞起科研就六親不認的主!連他自己都能忘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