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公歷二零一六年, 十月十七日/下午,兩點四十三分/天氣,晴。

橫濱市神奈川區, 新港附近。

未登記咒靈首次完全顯形87秒,未造成人員傷亡,未造成建築損壞,未造成周圍居民騷亂。

[窗]對此事件高度重視, 立即派遣人員進行調查,但因為地域特殊性及政府協議等等因素幹擾, 未能得到調查許可。

咒靈誕生原因、誕生時間、能力及影響範圍等情報暫時空缺, 對其進行咒力濃度評級。

——最終評定等級為特級。]

被人按下了運行鍵的電梯門再一次緩緩打開了。

有陰冷的黑色霧氣從狹小的罅隙裏緩緩湧了進來, 埋到了夢野久作的腳踝處。

像是一腳踩進了泥沼一般冰冷粘稠的觸感頓時讓夢野久作渾身豎起了雞皮疙瘩, 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僵硬地貼到了電梯的角落裏,安靜屏息, 絲毫不敢動彈。

“……久作?”

有著一頭漆黑的柔順長發的漂亮孩子站在電梯口, 歪了歪腦袋,用那樣被拋棄的小狗般濕漉漉的眼神看著他,有些委屈般地說道, “你怎麽把我給忘記了。”

他又不自覺地帶上了自己的壞習慣, 說話含含糊糊,粘連又綿軟,帶著撒嬌似的甜蜜意味, 卻記住了夢野久作不喜歡被叫做Q,貼心地換了稱呼。

然而, 夢野久作卻全然無法注意到津島憐央說了些什麽, 他的目光呆滯地集中在了津島憐央的上方, 電梯口的最高處,兩條腿不住地發著顫。

——在津島憐央的身後,有一只身形高大的可怖怪物直直豎起。

她渾身的皮膚如同透明的水母般光滑柔亮,像一張漆黑色的半透明薄膜,柔軟又堅韌包裹著在她體內擁擠掙紮著的一張張猙獰絕望的扭曲人面,波浪般緩緩湧動朝電梯裏湧動著。

絕對超過了三米的身高讓那怪物被阻擋在了對她而言有些狹窄的電梯外面,只能困擾地彎下了腰,將自己應該可以稱之為腦袋的部位塞進了電梯裏,露出了一張慘白小巧的女孩面孔,如同面具般倒扣在那具惡心可怕的身軀之上。

那小小的面孔和巨大的身軀形成了強烈的沖擊,只讓人有一種幾欲作嘔的惡心感。

而那張面無表情的、只有潦草如簡筆畫般的五官的面孔隨著身軀的流動緩慢地調整了位置,一雙如同黑洞般空空如也的眼瞳轉了轉,看見了夢野久作。

夢野久作如同受到驚嚇的兔子般倉惶挪開了眼睛。

但是那種如同鎖定了獵物一般的冰涼目光,那種揮之不去的窺探感,讓人根本無法若無其事的忽視掉。

夢野久作感受到了。

——那怪物居高臨下地幽幽注視著他,再沒有挪開過視線。

“不過沒關系,我原諒你了。”

津島憐央這樣說著,輕巧地走進了電梯之中,他身後那巨大的怪物也自然而然地低頭跟了進來,那柔軟流動的可怖身軀頓時塞滿了小小的空間,使整個電梯都變得狹窄而窒息了起來。

那怪物貼心地按下了去往頂樓的樓層鍵。

為了盡可能地避開接觸那怪物,夢野久作不由自主地退到了電梯的角落裏,極力地將自己蜷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他一低頭,就看見了自己腳邊那張漆黑薄膜之中所包裹著的那張最表層的絕望人面。

是老年人的模樣吧,皮肉都松弛地垂下了,一雙渾濁的眼珠痛苦地暴突出來,他的嘴巴還在一張一合地拼命翕動著,像是在無助地呐喊亦或是絕望地求救。

而那張人面之下,還層層疊疊地堆積著更多薄如紙片般的人面,融化般黏黏糊糊地重疊在了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臉,誰是誰的眼,誰是誰的嘴,只像是一大團凝固的油脂上四散淩亂的五官一般,已經不分彼此了。

夢野久作的腳尖,就在距離一張幹澀起皮的、大張著的嘴巴旁不足一公分的地方局促地安置著。

他的大腦裏一片空白。

而津島憐央站在了他的身邊,沖外面揮著手,興高采烈地說著,“哥哥,我跟久作先上去玩了!”

也就是這一句話觸及到了夢野久作的神經,他擡頭看向太宰治的方向,卻發現好像除去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這怪物的出現。

他們的臉上只有匪夷所思的驚訝,只有超出意料之外的困惑,看著絲毫沒有受到[腦髓地獄]影響的津島憐央,最終也展露出來了敬畏的神情。

而太宰治的臉上依舊是那樣讓人琢磨不透的虛假笑容,正同樣揮著手,對津島憐央說著,“玩得開心哦。”

能看見這怪物的……只有他一個人嗎?

夢野久作的臉色變得蒼白了起來,他的心理防線已經崩到了最緊,到了接近崩潰的邊緣了。

而就在這時,電梯門在他們眼前緩緩合攏了。

那根維系著理智的線嘣的一聲斷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