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們是同一個個體的不同可能性。]

“……什麽?”亞路嘉的臉上是空白色的迷茫, 年紀尚小的孩子無法理解同位體的概念,他勉強勾起笑容來,“我們怎麽會是同一個人呢?除去外表之外, 我和憐央無論什麽地方都不一樣啊……”

“而且憐央是鏡子的妖怪的話, 能借用我的外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嗎?”擁有著漂亮的灰藍色眼瞳的孩童緊攥著身上純白睡衣的衣擺, 無意識間把絲質的順滑布料扯出了一道又一道嶙峋不平的溝壑來, 就像是他此刻不平靜的內心般深深割裂著。

亞路嘉沒有相信津島憐央的辯解, 還在固執地相信著他只會在鏡子中出現的朋友是什麽由水銀鏡變化而來的妖靈。

而津島憐央的神情卻愈發地、愈發地愛憐了起來,他伸出手掌落在亞路嘉的腦袋上, 像是安撫般一下又一下地為他梳理著壓得有些淩亂的長發。

[我是不會欺騙亞路嘉的。]

鏡中的津島憐央將亞路嘉抱得更緊了,他的身體傾軋了過來,看上去冰冷又涼滑的蒼白臉龐緊緊地貼到了亞路嘉的脖頸旁邊, 蛇一般輕蹭而過。

可是在現實中,亞路嘉只感到了一陣空虛的、若有似無的冷意, 如同幻覺般在身邊浮潛纏繞, 只有頭皮被輕輕拉扯著的觸感才讓他有了一點津島憐央真真切切在他身邊的實感。

[拿尼加……你是這麽稱呼跟你一起誕生的妹妹的吧?]

“是的。”亞路嘉不安地說道, 他的心裏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在我那邊,她的名字是繪裏奈。]津島憐央輕聲說道, 他的指尖緩慢地掠過了亞路嘉的耳廓, 帶來一陣微涼的濕意。

他接下來的話語將亞路嘉心中懷有的微弱僥幸輕而易舉地擊碎了。

[強求與請求的絕對規則, 另類的等價交換原則……我猜,在這邊應該也有很多人對亞路嘉許過願吧。]

津島憐央並沒有說的很清楚, 只略微地提到了幾個詞, 但亞路嘉已經明白了。

他灰藍色的瞳仁微微震顫著, 呼吸略有些急促了起來, 腦袋之中感到一片眩暈。

‘我也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哦, 哥哥對我很好, 會陪我玩耍,會教我說謊,會教我怎麽騙過大人,怎麽掩藏自己的過錯……可是我太笨了,總是做不好。’

‘我很喜歡大家,可是他們好像不太喜歡我。’

‘為什麽故事的結尾要獎勵給他們一次許願機會呢?這種東西……只會引起紛爭和不幸。’

……

在過去的短短幾天之中他們所交談過的無數話語從亞路嘉的腦海之中飛掠而過,像是碎片化的雪白紙片一般紛紛揚揚地灑落。

“我不要。”

亞路嘉低聲說著,漸漸地帶上了哭腔,“我不要憐央跟我是同一個人。”

他的眼眶漸漸泛起了濕紅,像是濕漉漉的紅花一般凝出了透明淚水,“這樣的話,我不就顯得很可憐嗎?”

像是忽然而至的驟雨,亞路嘉傷心地哭泣著,一連串的淚珠如雨水般掉落,他擡起手,用手背不斷地擦著狼狽掉落的眼淚。

津島憐央是無法理解亞路嘉的心情的,不存在負面情緒的他甚至也缺少了一部分對他人的同理心。

他不明白亞路嘉為什麽會流淚,不明白在被囚禁著的長久時間裏,在被執事小心翼翼地照顧著的單調生活裏,好不容易交到的唯一的朋友,卻得知了那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是怎樣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只有自己願意跟自己玩耍,只有自己願意傾聽自己的心聲,只有自己會憐憫自己,也只有自己會愛著自己。

簡直就像是在明晃晃地說著[他不值得被愛]一般殘酷。

[別哭、別哭。]

穿著白衣緋袴的孩童有些茫然,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又把事情弄糟了,明明是想要安慰亞路嘉的,最後卻讓他哭了。

津島憐央有些怯怯地手足無措了起來,但他的臉上卻依舊掛著那樣木偶般僵硬的笑容,他伸出手,想要拭去亞路嘉臉上的淚水,但熱燙的水珠只是穿過了他的手指,直直向下墜落著。

[即使我和亞路嘉是同一個人,即使我們是不同世界的同位體,我們也在出生的時候就早早注定了不同的命運了不是嗎?]

津島憐央明知道徒勞無功,卻依舊固執地重復著幫亞路嘉擦拭眼淚的動作,絞盡腦汁地搜刮著詞匯,笨拙地說著可以安慰亞路嘉的話語。

但亞路嘉只是搖頭哭泣著,抽著鼻頭,紅著眼,纖長的眼睫沾濕了黏在一起,孩子嬌嫩的嘴唇被他自己死死咬著破了皮,留下一絲微不可察的鮮紅血跡來,倔強又可憐。

他有些無措地收回了手,想了想,輕聲喚道,[亞路嘉,你看。]

津島憐央摸索著撫上了自己脖頸上那一圈依舊鮮紅熱燙的猙獰傷口,把自己的傷口扒開了,毫無保留地赤誠展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