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2/2頁)

“你是津島議員的支持者嗎?”

有同樣住在富人區、正在散步的老人跟他搭話。

“……算是吧。”夏油傑說道。

“看起來還是個學生樣呢,能這麽關心國家大事真不容易。”老人善意地說道,轉而又深深地嘆息了起來,“不過真是可惜,在這樣關鍵的戰爭階段,明明出現了津島議員這樣堅定又睿智的鷹派,結果卻死在了火災之中。”

這是夏油傑早就知道了的事情,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以後,無論如何他都無法不去關注津島修治的去向。

在當天夜裏,津島宅邸就燃起了大火,熊熊地將一切都吞噬殆盡了。

“聽說那一天晚上,津島議員一家都難得地聚齊了,本來以為是歡樂的合家宴,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那樣的慘劇。”

“……死了嗎?”

“死了,都死光了,一個也沒剩。”老人又感嘆著、背著手、搖頭晃腦地走遠了。

津島修治死了嗎?

夏油傑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那樣毫不動搖地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動的人會死去,可是回想起那一天津島修治離開前的神情,他又有些遲疑地不敢確信了。

因為那個同樣年幼的孩子臉上,是蒼白的、生機全無、充滿了死氣的神情,帶著撕心裂肺般的哀慟,在無聲地哭泣著。

津島修治發起了高燒。

渾身酸痛,四肢無力,眼球幹澀,喉嚨腫脹又疼痛,舌苔燃燒著,像是含著一團火焰。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他想著。

沒有進食、沒有攝取水分,身上又有沒有好好處理過的大面積燒傷,會發燒也是在所難免的。

他藏在城市無人注意的巷道之中,一動不動地躺在肮臟的地面之上,頭腦昏昏沉沉,瞳孔有些渙散了,連眼前的景色都如同蒙上了霧氣一般模糊而朦朧,卻還仰頭看著兩面高墻之中夾縫裏的夜空。

他的手裏小心翼翼地捧著如同活物般溫熱脈動著的獄門疆。

津島修治本來打算在那一場大火之中死去的。

可是在那熊熊燃燒著的赤紅火焰之中,他忽然想起來,為了沖散戰爭的陰霾,夏日祭的日子好像提前了,就在不久後的晴朗夜晚舉辦,到時候會有煙火大會的節目。

他們說好了要一起去看的。

所以津島修治決定稍微遲幾天再去死吧。

他從火焰之中平常地走了出來,身上卻留下了大面積的燒傷,每走一步都鉆心地痛,還伴隨著麻煩的並發症,這讓津島修治稍稍有些後悔。

早知道就不選這麽痛的死法了。

他想著,如果還有下一回的話,就試試看入水的死法吧。

因為實在沒有辦法走遠,又不希望被別人發現送到醫院,津島修治在天亮之前選了一個小巷藏進了角落之中,就這樣安靜地等待著花火大會的到來。

不吃也不喝,好像也並不怎麽困,他只是睜著眼睛發呆,看著頭頂上蔚藍變成漆黑,漆黑又變成蔚藍,大概過了好幾天吧,他懶得計算,畢竟這兩種顏色在他的眼中也沒什麽兩樣。

有一天耳朵裏傳來的聲音忽然嘈雜了起來,帶著歡聲與笑語,世界熱熱鬧鬧地碰撞了起來。

而他的眼前其實已經有些看不太清了,像是隔水望花般有種不真切的虛假感,朦朦朧朧的,像是沉浸在一場無邊的夢境之中。

“砰——嗵!!”

煙花升空的悶聲巨響很遙遠,反倒是人們的驚呼與興奮的叫喊離得很近。

他知道煙火大會開始了,於是努力地撐開了疲憊的眼皮,安靜地、了無生息地在望著他僅有的一線狹窄的夜空。

在那漆黑的、窄窄的幕布之上,焰火璀璨地盛放著,在一刹光亮過後,如同流星般拖著長長的燦金尾巴,義無反顧地奔向了津島修治。

那是足以讓人驚喜、讓人滿含期待地敞開懷抱,準備相擁的景色。

但那煙花也如流星一般,在奔赴的途中便燃盡了身軀,余下輕飄飄的灰燼悠悠地晃蕩著落在他的手上。

只留下了一點微不可察的溫熱,和砂灰色的破碎粉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