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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一成被心中的疑問折磨得寢食難安。第一次,他害怕再跨進那個家,那個滿是麻煩的,拖得他死不得活不得的家。

可是他又不能不回去,家裏有老而無用的爸爸,妹妹們又是弱小無助的,再也經不起出任何事了。

這種日子過了一個月多,二強終於可以下地了。

喬一成把他偷帶出來,找了個背人的地方,問他:倒底是怎麽一回事,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你就再也不要叫我大哥。

二強頭上的繃帶拆了,但仍貼著塊紗布,前額的頭發被剃掉了大塊,只冒出星點青色的發茬子,他低著頭,只把那青色的一塊腦袋對著哥哥。然後,下了大決心似的,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二強說:我要跟馬素芹在一起。

喬一成大大地一口呸在喬二強的頭臉上,指著他的鼻子壓低了嗓門兒叫他趁早死了這份心,那個女人有男人還在勾引小青年,不是什麽好人。

喬二強刷地擡頭,直直地盯著大哥的臉,目光無畏,火一樣地燙,把喬一成嚇了一跳。

喬二強說:喬一成你不準這麽說他,不準你這麽說他!

喬一成後退半步:好,你這麽護著她,真叫情深意重。只是這情意用錯了地方。喬二強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你,你也給我清清楚楚地聽好了:你--休想,休--想--跟--她--在一起!除非你有本事殺了我!

二強擡起眼,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成雙成對地往下掉:大哥,我們是有愛情的。

喬一成年青的聲音裏有著無限的滄桑:愛情,愛情是最奢侈的奢侈品。

喬二強出院以後才發現,在這短短的兩個月裏,他的世界被顛覆了。

他被廠裏除了名,重新成為一個待業青年。

馬素芹的男人被關了半個月,又放出來了。

聽廠子裏的師傅們說,馬素芹因為跟男人提出要離婚,被打得也在醫院裏躺了一個多月,頭發都被揪掉了一片,頭頂禿了,也從廠裏退了職,連家也搬了,誰也說不上她去了哪裏,也許是回了東北老家。

喬二強蹲在院子裏的泥地上,看著半截子吃一盤魚汁拌飯,這些日子沒有管它吃喝,它已是瘦得皮沓,脖頸間的皮軟軟地疊在一處,一拎老長。

來往的鄰居們眼光在二強的身上梭來梭去,二強全不在意。

從小就是這樣,他一有不開心的事,便愛蹲在院子裏,仿佛是希臘神話中的安泰俄斯,那塊泥地能讓他回復元氣似的。

半個月後,半截子死了。

在巷口,被飛馳而來的一輛汽車輾得腸子都出來了,血淋淋地塗了一地,引了一群綠頭蒼蠅轟轟地飛。

再過了一些日子,那塊血汙的痕跡也就談得看不出來了。

九零年,人們的生活中出現了一個新名詞:下崗。

喬祖望這一回趕了這一輩子的第一個潮流。

在臨近退休之際,光榮,下崗了。

喬祖望拿了細麻繩,打算故技重施,到廠長家門口去上吊。

可是居然完全不起作用。

廠長說,廠都賣掉了,我自己都沒得幹了,也要沒飯吃了,老喬你要死不如我這個曾經的領導陪著你一塊兒去算了,也算是對老工人的一個交待。你看好是不好呢?還是你覺得我一個人陪你死不夠本,我家裏還有一個老伴兒,兩個女兒,是不是也陪著你一塊兒走?

喬祖望邪的碰上了不要命的,鎩羽而歸,認命地接受了下崗的命運。

過不多久,喬祖望得知,他們的廠子買給了外商,生產衛生紙和衛生用品,新翻蓋了廠房,並且,他發現廠長又回去做了幹部,不過不叫廠長了,叫經理。

中方經理。

喬祖望在家裏大罵他修了,由紅色領導退化成了黑色的資本家。

還好家裏有件天大的喜事,沖淡了元宵節以來一直籠罩著的愁去慘霧。

喬一成終於研究生畢了業,通過考試,進入電視台成了一名記者,他這兩年的通訊員生涯著實給他加了不少的分。這叫喬老爹爹興奮得忘乎所以。

電視台那是什麽地方?那是政府的嗓子眼兒啊!

老喬家在電視台有人了!

妹妹們也十分興奮,三麗說大哥終於出人頭地了,我就知道你有那麽一天的。大哥你要不要買件西裝,還是做一件?一丁的妹妹男朋友的表弟他爸是李順昌的老師傅,叫他給你量著身子做一件吧。

四美尖著嗓子說,以後電視台要辦晚會大哥你可一定要帶我看現場啊。又忸捏著說,或者你們電視台的導演要找群眾演員的時候你介紹我去呀,演個女三號女四號都可以,有一點點台詞就行。啊,大哥,你會認得那個主持人嗎?白凈臉龐笑起來喜歡微微歪一點嘴角的那個?

喬一成也是快樂的,他終於走出來了,走到了一片更為廣闊的天地裏來了,在他二十六歲的這一年,他終於活成了一個自己理想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