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多麽寒冷的夜呀

“在王城東區的XX街上。”

馬科姆虛弱又小小聲地說出了一個地址:“有一家很小很小的理發店,走進去,會有人問你想剪什麽發型?回答他,讓人感覺沒那麽沉重的……”

傑米如願以償了。

他本應是狂喜的,是該立刻離開,去尋財務官告密,然後,借此去換取那張夢寐以求、讓人通往自由之門的特赦令的。

然而,他什麽也沒做。

在此之前,他像是兜裏一分錢沒有,卻又急切想買什麽的窮光蛋,發狂地想盡一切辦法來得到一些錢,好去買自己想要的東西,可及至手裏真有了錢,他似乎又不那麽著急了。

起碼在馬科姆病好之前嗎,沒那麽急……

傑米含著淚,半跪在馬科姆的身邊,繼續寸步不離地照顧他。

到了下午的時候,馬科姆開始燒得嚴重起來。

這個可憐人翻來覆去的,被病痛折磨得不是很安穩,身上那件破舊的襯衫被汗浸濕了,呼吸急促,滿臉通紅。

傑米忙找獄警要了酒,又解開他的襯衫,不停用酒擦拭他的身體來幫助散熱。

旁邊的犯人見了,不免露出一種很眼饞的表情,忍不住念叨幾句:“哎呀,燒成這樣子未見準能活下來,何必再浪費許多美酒呢?”

“滾你的吧!”傑米像是被戳中了什麽一般跳起來,突然就怒不可遏地發起了火。

因馬科姆可能會死亡這樣可怕的猜側,他的臉都因恐懼和憤怒而有些扭曲,及至頸部的青筋也都鼓了起來,大聲地嚷嚷著:“他不會死,只是病了。人活著,難道還不能害病嗎?見鬼了,你們這群該死的混賬東西,誰要是再敢咒他,我饒不了他。”

同一大牢房的犯人們全被嚇了一跳。

他們本想嘴賤地再說一些‘人是能害病,也會痊愈,可牢裏缺醫少藥,那就不一定了’一類的難聽話,但看到傑米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心知正常人不能惹正發瘋的人,便又識時務地把那些難聽話咽了回去。

還有一些好心的犯人幫忙拉著那些喜歡惹事的犯人說:“別鬧了,過兩天國王大婚,有的是酒讓你喝。”“是啊,我之前已經看到有人在搬酒了,據說雖然是小作坊自釀的便宜貨,但卻是正宗玉米威士忌,不摻水,熱辣嗆喉,刀子一般,他媽的帶勁兒極了。”

傑米對這些討論置之不理,重新半跪了下去,繼續認真地照顧馬科姆。

只是在照顧的過程中,他心中愧疚,一直懺悔般地低著頭,一顆淚珠掉下去,另一顆便又湧上。

這時馬科姆已經有些失去意識了。

他靜靜地躺在那裏,緊閉著眼睛,嘴裏喃喃地發出了一些聽不太清的喟嘆和囈語。

傑米擔心他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想交代,就又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到他的唇邊。

只聽馬科姆輕輕地呢喃著一堆沒頭沒尾的話:

“……我的名字叫瑪麗安……今天,我要去殺一個人。多麽,多麽寒冷的夜呀。”

他顫抖著身體,含糊不清地嘀咕著,仿佛是在念一篇散文,又好像在背誦什麽詩歌:“……到了明天,我也會死,變成一堆冷冰冰的肉……他們會抓走我,鞭打我,將繩子套在我的脖子上絞死我,將我扔進冰冷的河水中……”

然後,他又一次嘆息,長長地嘆息:“唉,多麽寒冷的夜呀,下沉,下沉,我在下沉……魚兒會吃掉我的眼睛。寒冷的夜呀,再見了,該死的造物主,和他該死的造物們!”

“瑪麗安是誰?”傑米問。

“瑪麗安,瑪麗安……一個可悲的女人……”

馬科姆聲音越來越小地喃喃著,像是陷入了一個夢魘之中,身體劇烈地發抖,嚇得一向不怕人的老鼠們都四散逃開了。

“瑪麗安,我的姐姐!”

他呼喚著,然後,嗚咽起來。

傑米沉默地拿起毛巾擦拭他臉上的汗水和淚水,又用一條毛巾蘸水去觸碰他幹裂的唇。

此時,他心中已是無盡的痛苦,這痛苦沉重地像是一窩蟲子正不停蠕動著、慢慢地啃噬他的心臟。

只因他雖有意制造了這場疾病,讓獄警假裝不小心地澆了馬科姆一身冷水,還又使了一些法子害對方吹了風,可這並不意味著他真想傷害這位待自己很好的長輩。

如今見人竟然病得這麽厲害,才恍然意識到這並不是‘發燒感冒吃藥打針輸液很快就好’的現代社會,而是一場風寒很可能就會要人命的異世界!

於是,他那仿佛被魔鬼誘惑到已經失去理智的大腦才稍稍清醒。

“天,你都幹了些什麽啊?卑劣、無恥!連狗都知道不咬對自己好的人,可你呢?竟連狗都不如了嗎?”傑米自言自語地罵著自己,可這並不能讓他的內心好受半點兒。

他的臉越發慘白,竟至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種身心已近崩潰的可怕表情:“神啊,不要這麽對我,請不要這麽對我。馬科姆,馬科姆,求你了,不要死!你死了,我會一輩子都在地獄中煎熬的。馬科姆,馬科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