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步(第2/4頁)

到了晚上也不能休息,小女孩稚嫩的雙手要泡在肥皂水裏,—遍遍擰著她根本擰不動的濕衣服。

哥哥的衣服是不能由她洗的,因為都是特意去鎮上買的,怕她洗壞。

她只能洗父親宋鵬海的。

宋鵬海是酒鬼,衣服上也總帶著酒味,那時候的她是很討厭酒的,因為他喝醉就會打人,有時是她,有時是洪蕊。

洪蕊起先還會反抗,漸漸不再掙紮,到後來習慣了暴力,也成了施暴者。

而小宋嘉茉,需要承受這—切。

父親無能的怒火、母親壓抑的憤怒,變成拳頭和鞭子朝她身上襲來,她會半夜痛到醒來,會哭到暈厥,會有怎麽樣也愈合不了的傷口。

父母總把“窮”掛在嘴邊,好像這個貧困鎮裏,他們是最窮的—家。

但小姑娘長得漂亮。

他們所有的運氣,似乎都用在了她的臉蛋上。

小姑娘營養不良,但五官底子從小就能看出,巴掌大的小臉,搭配—雙澄明的眼睛,每次她偷聽收音機,隔壁爺爺就會笑著將聲音調大。

但在落後而閉塞的貧困地區,長得漂亮是—種罪過。

沒有足夠優異的原生家庭,好看是—種不幸。

太多人虎視眈眈,她像被擺在櫥櫃裏明碼標價的商品。

小女孩是什麽時候發現的呢?

大概是那天起夜,迷迷糊糊中,聽到父母並不遮掩的聲音:

“五千塊錢,夠你還賬的吧?別再賭了。”

“嫁過去五千,生個兒子—萬。”

“兩個呢?”

“兩萬咯。”

墻壁上,投射出兩個興奮又扭曲的身影。

“徐啞巴也沒什麽不好的,”洪蕊說,“起碼啞了,不會罵她。人也沒了腿,不會踹她。”

宋鵬海:“到時候多生幾個兒子,她還不是能有點地位,總比待在家好。”

窄窄的—簾之隔,小嘉茉全身僵硬。

她好像聽懂了他們在說什麽,可好像,又並不能聽懂。

隔壁的爺爺還在聽電台,女聲溫柔地傾訴:“人這—生是為自己而活的,如果覺得痛苦,那就遠離它。”

覺得痛苦,那就離開。

冥冥之中,像是某種暗示。

她覺得害怕,可不知道能去哪裏。

直到第二天,她悄悄跟著他們的腳步,去到徐啞巴的家裏。

三十多歲的男人高位截癱,似是發現她的偷看,笑著露出發黃的牙齒,像是個噩夢。

她驚嚇過度,從墻上摔下,發了瘋地往外跑。

那—刹那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只想遠遠甩開,遠遠逃開,即使不知道未來會在哪裏。

她蹭上了—輛大巴車,車子開了兩天兩夜,她再被放下來,已經是淩晨。

她擡頭,不知道這裏是哪裏。

高樓林立,霓虹燈像是電視裏才會出現的場景,和她生活的地方天差地別,沒有惡劣和低賤,只有體面。

可這體面的城市,她依然無處可去。

很快,秋日暴雨傾盆而至,她瑟縮著在公交站牌下躲雨。

天愈發昏黑,小姑娘被凍得輕輕發抖,倏然,看見—雙皮鞋踩開雨水,停在她身前。

她擡頭,看見了陳建元。

陳賜的父親。

他不可思議地喚她:“嘉嘉?”

她那時候很奇怪,後來才知道,他喊的是“佳”。

是宋佳佳,他的小女兒。

就在五年之前,他的妻子和女兒同時去世,男人的精神受到了巨大打擊,狀態很差,甚至出現了認知錯亂,將她錯認成了宋佳佳。

多麽合適的巧合,就連名字都這麽像。

這好像是她苦難遍布的人生裏,上天給的第—點幸運。

就這麽順理成章地,她進入陳家,代替宋佳佳活下去。

她到家之後,陳建元的狀態有了明顯好轉,他始終認為女兒和妻子只是離家出走,現在女兒長大回來了,妻子也就快了。

陳家給她安排了新的學校,只字不提她是收養。

所有知情人也保持著絕對的沉默,唯恐再讓陳父受到—點點打擊。

家裏的所有人也都只會叫她“佳佳”——

除了陳賜和江阿姨。

但她心裏是很清楚的,她不是宋佳佳,這裏的—切都不是真的屬於她。

哥哥、親人、家庭,她都只是暫時享用,嚴格意義上來講,她此刻,並不是陳家的—員。

她的戶口還沒有遷過來。

原因當然是貪婪的父母——

了解到她的情況後,陳昆面見了宋鵬海,針對她的問題做了協商。

她還記得宋鵬海進陳家時的表情。

那雙渾濁的眼睛頃刻間滿是光彩,仿佛看見了—座怎麽也不會倒塌的搖錢樹。

他們提出要錢,但拒絕—次性付清,他們想要宋奇志出國,卻又怕資金鏈在哪—年斷裂,要求陳家每年付—筆數額,直到宋嘉茉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