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巨人(完)

塞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他回到了上任君王統治卡帝國的時候,他的父母都是革命軍的組織者,革命失敗後被那個暴君親手割掉腦袋,並把他們的腦袋懸掛在進入宮殿群那扇最高最大的拱門上。

那時的年紀尚小他還不知道“孤兒”意味著什麽,他寄住在宮殿群外的一戶鄰居家,好幾次哭著鬧著地向鄰居要父母,起初鄰居還會溫和地哄騙他,後來被他吵得不耐煩了,便帶他去看了那兩顆早已被曬幹了皮的腦袋。

“塞斯,看啊,你的父親和母親的腦袋都懸掛在上面。”鄰居雙手按住塞斯的肩膀,眼眶通紅,擲地有聲地說,“是那個暴君親手割掉了他們的腦袋,把他們的屍體扔到懸崖下面,腦袋懸掛在這裏接受風吹日曬,塞斯,你的父親和母親都是有能力的人,希望你以後比他們更強,為他們報仇,也親手割掉那個暴君的腦袋。”

然後,塞斯真的親手割掉了那個暴君的腦袋。

他永遠記得他從背後偷襲到暴君並用鋒利的匕首劃開暴君脖頸時的感受,記得暴君的血噴濺在他手上時那粘稠惡心的觸感。

但他也記得,暴君臉上沒有驚慌、沒有害怕、也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有的只是顯而易見的解脫和釋懷。

暴君躺在地上抽搐,銅鈴般大的兩眼瞪著他,幾乎是用盡全力地擠出幾個字:“輪……到你……了……”

塞斯不知道暴君在說什麽,他也不想知道。

他從來不在意一個死人說的話。

然而不久後,他就知道暴君在說什麽了,他深陷詛咒,失去理智的次數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長,他整個人也變得越來越不對勁。

詛咒發作時的痛苦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任誰都沒法忍受血肉硬生生從身上剝離的痛感。

他痛得幾近昏厥,可他又很清楚——他不可能完全昏厥。

詛咒怎麽會讓他們巨人族用昏厥來應付了事?

接下來的兩百多年,塞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他早已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早已分不清春夏秋冬,好像他的世界只剩下詛咒發作時和詛咒沒發作時。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他遇見那個小人族。

那是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小人族,白發灰眸,皮膚潔白,看起來像鉆石一樣晶瑩。

小人族的出現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他的生活。

他本以為日子就要這樣過下去,誰知有次他從昏睡中醒來,揣著忐忑不安的心去找小人族,卻被匆忙跑回來的仆人告知那個小人族還是一半的精靈族,在懸崖花園裏被那些貴族抓住,估計貴族們不會放棄放過他。

那一刻,塞斯感覺自己的腦海裏有什麽東西轟的一聲——

炸開了。

他統治了卡帝國兩百多年,保護了巨人族兩百多年,到頭來那些巨人連他唯一擁有的小人族都要奪走。

他想起組織反叛的巨人,想起在宴會上試圖勾引他的巨人,想起形形色色他討厭也討厭他的巨人……

他的腦海裏一片混亂,他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離開這裏。

他要離開這裏。

他要帶著那個小人族一起走。

所有經歷過的事都像是走馬觀花一般地在他腦海裏浮現。

到後面,他再也看不到卡帝國和巨人族的影子,他只能看見茂密的森林、漂亮的花草、活蹦亂跳的動物,以及山川湖泊、河流草原,還有那個小人族喜怒哀樂的表情。

小人族笑起來非常好看,葡萄似的眼睛彎成了月亮的形狀,臉頰時常紅撲撲的,要麽坐在他肩頭,要麽偷懶地睡在他懷裏。

小人族總是偷看他,眼神亮晶晶的,讓他忽視不了。

“塞斯,你一定要好好的,不,我們都要好好的。”小人族一邊說話一邊趁機摸他的胸口揩油,“再堅持幾天,等我們找到精靈巫師就自由了,哎,也沒看你健身,這胸是怎麽練出來的啊……”

塞斯低下頭。

小人族立即心虛地收回手。

塞斯看不見自己此時此刻的模樣,可他知道自己肯定在笑,

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充盈了他的胸膛,多麽希望時間在這個時候停下,多麽希望、他和小人族永遠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直到這一刻,他才那麽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個人。

他也是個有喜怒哀樂的人。

“塞斯?”小人族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似是又驚又喜,“塞斯!你醒來了嗎?”

“嗯……”塞斯勉強從喉嚨裏擠出一點聲音,他睜開眼,白茫茫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很快,視線裏闖入一張漂亮的臉,和夢裏的臉重疊。

“塞斯?你感覺怎麽樣?”毓秀摸上塞斯的臉頰,盡管他已經把塞斯身上的雪清理幹凈了,可塞斯身上還是很冷,臉上摸著一點溫度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