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遊戲

一只冰冷的手撫摸著她的面頰。

希斯莉慢慢睜開眼睛,她看見了肯。

男人沒有摘下面具,他靜靜地戴著它,好像和它密不可分,那是一張吊詭、驚悚的臉,希斯莉可以看清每一道裂紋裏幹涸的陳年血液,而他湊的這樣近,他的呼吸都可以隔著面具傳到她鼻尖,讓整個場景看上去像什麽歷代級恐怖片。

然而只是一只希斯莉在問另一只希斯莉。

——餓不餓?

“不餓。”希斯莉露出一個柔軟的微笑,她從被單下伸出還有些顫抖的手,輕輕地抓住了肯,把燒熱的臉頰貼在上面。

肯的體表溫度很低,雨夜裏的金屬貼上去就會這樣冷。

“再過來一點。”她央求道。

——你在發高燒,希斯莉。

肯躺進病床,把燒得滾燙的希斯莉圈進臂彎。希斯莉閉上眼睛,額頭貼著他冰涼的面具,快樂的幾乎要喟嘆出聲。我不舒服。她可憐巴巴的小聲道,我全身都不舒服。

肯沒有說話。

抱著她的手臂忽然圈得更緊了,希斯莉整個人都被埋進被子和肯組成的黑暗裏。肯的呼吸聲和心跳都是平靜的,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氣。但那並不討厭,希斯莉告訴自己,那是肯的味道。

——希斯莉。

肯永遠不會露出手足無措的表情,但希斯莉聽見了他平靜之下的擔憂。還有那些在深處沸騰的東西,就連她都很難挖掘,“肯”這個存在屬於他自己的解讀方式。

這個沉默的、在月光裏坐著的男人,的確不知道怎麽才能治愈她;他盡他所能地保護著她,但在希斯莉的病情面前,他無法從根源上杜絕她的痛苦。

藥物對停止她的高燒無效,她的生命——任何一個普通人的生命,都是在殘酷的倒計時裏慢慢走向終點。

我要死了嗎?

希斯莉又快墜入疾病營造的睡網中了,她竭盡全力的保持著清醒,艱難的呼吸著,傾聽自己逐漸變慢的心跳。

這個場景和她臨死前很像,因為發熱造成的渾身疼痛,唯一的區別是肯在這裏。還有肯陪著她。

兩只希斯莉乖乖靠在一起,希斯莉的眼睛快要閉上了,頭一點一點的,肯用力握著她的手。

他低著頭,隔著面具,吻了一下希斯莉的發頂。

“在我活的這二十一年裏,能夠愛著你,能夠被你愛著,是我唯一擁有過的幸福時光。”

希斯莉輕聲道,努力做好了道別的準備。

【叮——】

這是任何電子設備都通用的提示音,希斯莉和肯隔著面具詫異相望。這聲音非常大,就在這間病房裏。

可她和他都沒有手機。

希斯莉本能地僵住,被子下,肯靜悄悄地肌肉繃緊,像一只蓄勢待發的大貓。

她的高熱停止了。

這是希斯莉察覺到的第二件事。

高熱本身,和伴隨著它的疼痛、幹燥、頭暈腦脹,像一棟腐朽而正被拆除的建築物,或者一捧被火焰燎到的雪,以摧枯拉朽地姿態不斷消退著。

肯圈著她的手臂原來並不是冰塊一樣冷,他身上的溫度只是吹過夜風的寒涼。

希斯莉再深深吸了一口氣,是溫度適宜的空氣灌入肺中。

肯沒有回頭查看她的狀況,他依舊在警惕地搜尋著房間的邊邊角角。

但希思莉還和他手牽著手,在肯也意識到被窩裏溫度下降了的同時,她的驚嘆聲已經毫無保留的傳遞了過來。

於是兩個希斯莉的心中,都由弱小的納悶,膨脹成大大的疑惑。

【監測到玩家滿足遊戲開啟條件,遊戲導航系統下載完畢,希斯莉·韋恩,登錄成功。】

原來不是實體電子設備,不是手機,不是電腦,沒人進來。

希斯莉瞬間意識到這一長串響亮清晰的電子音在說什麽東西,她捏捏還在防備狀態的肯,在他“能聽懂但還是有點認知迷惑”的目光裏,指了指自己漂亮的小腦袋。

是網文設定呢。

床頭櫃上,電子時鐘顯示時間已經快到淩晨一點。希斯莉在床上鹹魚癱了整整一天,精神很好的從病床裏爬出來,光著腳,從小桌上把冷掉的盒飯拿回床上吃。

肯給她點的是熊貓中餐,他剛從意識空間裏出來活動不到一個半小時,所以希斯莉不打算大半夜還跑出病房用微波爐熱夜宵,一是麻煩,二是解釋不清。肯在給她磨一次性筷子,她快樂地打開餐盒,舀了一勺湯,倒在蓋澆飯上,邊吃邊問。

“什麽遊戲?”

【作為高等位面遊戲公司出產的測試版系統,我們會綜合玩家的個人素質、執行標準、個人習慣,根據大數據篩選,推薦適合執行任務的組合獨立遊戲。】

“喔。”希斯莉艱難地用叉子和炒面奮鬥。

肯坐在她旁邊,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夾了一筷子有油爆蝦的面,塞給正渴望投喂的希斯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