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不在焉)

長公主府,西院燈火通明。

趙樂瑩坐在院中央的石凳上,神色冷淡地看著太醫從西屋出來,又急匆匆往東屋去。院中小廝送熱水遞東西,每個人都十分忙碌,只有她安靜坐著,仿佛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夜越來越深,院中也越來越清凈,不知過了多久,太醫急匆匆從東屋出來,擦了擦額上的汗開口:“殿下,老先生他醒了……”

話沒說完,趙樂瑩便徑直進了東屋。

屋裏充斥著濃郁的血腥氣,躺在床上的老管家,似乎比先前更加幹癟,總是大呼小叫的他今日連對她笑,似乎都十分勉強。

對上視線的一瞬間,趙樂瑩笑了一聲,笑容短促稍縱即逝,很快又趨於平靜。她匆匆走到床邊,跪坐在腳踏上握住老管家的手:“堅持住……”

老管家苦澀一笑,艱難地搖了搖頭,半晌才低聲開口:“別內疚,別傷心,別……讓他知道。”

趙樂瑩眼睛紅得厲害,定定地看著他的臉。老管家嘴唇顫了顫,似乎想說什麽,嗓子裏卻能發出‘嗬……嗬……’的聲響。趙樂瑩死死攥著他的手,傾耳過去聽他說話。

“硯奴他……不想走,殿下別、別不要他,他走了……殿下就只剩自己了,我不放心……”他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看得明白,他知道什麽樣的選擇最好,可還是希望他們能堅持一點。

幹瘦如柴的手突然失去所有力道,軟軟地往下滑去,趙樂瑩猛地攥住他的手,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她靜靜看著床單的花色被鮮血染紅,所有的喜怒哀樂一瞬間離她遠去,周圍人的驚慌和哀慟仿佛與她無關,她甚至不懂他們為何要痛哭。

許久,她擡眸看向睡著的管家,靜了靜後親手為他蓋上白布,扭頭看向眼睛通紅的周乾:“硯奴呢?醒了嗎?”

“……沒有。”他艱難答道。

趙樂瑩微微頷首:“叫太醫給他用些不傷身子的藥,這幾日就讓他歇著吧。”

“是。”周乾應聲,轉身便出去了。

趙樂瑩垂眸:“你們也都出去吧。”

憐春哽咽:“殿下……”

“出去。”

“……是。”

憐春叫上眾人魚貫而出,寢房裏頓時只剩下趙樂瑩一人,她靜靜看著床上的管家,許久之後荒唐一笑。

喪事辦在三日後,沒有大張旗鼓,沒有孝子摔盆,只是悄無聲息地埋在了先帝陵寢附近的田中。

喪事過後,趙樂瑩在墳前靜靜坐著,直到天黑都沒有離開。

傅長明來時,便看到她陪在一個墳包旁,孤寂的背影仿佛隨時要羽化。他抿了抿唇,到墳前鄭重磕了三個頭:“我兒有父如你,是他三生有幸。”

趙樂瑩眼皮微動,往火盆裏送了幾張紙錢。

不知不覺已經入冬,天寒地凍悲愴無聲,她平靜地燒紙,直到最後一張送進火盆,才停下手:“我若早些送他離開,或許管家就不會死。”

“……世事無常,你也不要太自責。”這起子事之後她最痛苦,傅長明半句責怪的話都說不出。

趙樂瑩揚了揚唇角,笑意不達眼底:“你放心,我會在一個月內,讓他心甘情願地離開,此後半點都不會再惦念京都。”

“多謝殿下。”傅長明鄭重行禮,這才轉身離開。

趙樂瑩繼續在墳前坐著,直到天亮才起身。

或許是起得太猛,她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幸好一道身影及時上前攬住她,她才沒有摔倒。

緩過神來,視線逐漸清明,她看著對方的桃花眼沉悶一瞬:“你怎麽來了?”

“早就想來了,可太愧疚,不敢見你。”裴繹之難得嚴肅。他與趙樂瑩相熟,自是知曉管家對她的重要性,聽說他在大堂上被李清刺傷的消息後,也能猜到他因何而死。

“我不該出那樣的主意。”裴繹之長嘆一聲。直到管家身死,他才知曉此舉有多危險,倘若那日傷的是她,恐怕也極難把握好分寸。

趙樂瑩扯了扯唇角,低著頭往家中走:“我這幾日一直忙家事,外頭如何了?”

“還能如何,李清身死,屍體被扔到了亂葬崗,林樹認出管家身上那把刀是自家的,怕你會繼續追究,便匆匆結了案,皇上也將林樹狠狠罵了一頓,若無意外,過幾日補償的賞賜就會送到殿下府上。”裴繹之一字一句地說。

說完,他靜了靜,“殿下,此案處處不對勁,林樹和皇上似乎對硯奴太重視了些,你可是隱瞞了什麽重要的事?”

趙樂瑩輕笑:“想多了。”

裴繹之見她不想多說,索性也不問了,只是見她走路不穩,便伸手攙扶住她。趙樂瑩同他一起回了長公主府,剛一進門,便看到硯奴臉色蒼白地站在院中,她愣了一下:“你何時醒的?”

硯奴不語,只怔怔看著裴繹之攙扶她的手。

趙樂瑩頓了頓,突然拂開了裴繹之的手。裴繹之被她突然的動作搞得一愣,隨後又反應過來,平靜地松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