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喏,給你吃。”

頂燈亮著昏暗的光,李照香戴上老花眼鏡,給蔣赟縫補校服的衣領,一邊縫一邊嘮叨:“這才開學多少天,又打架!你老師不說你啊?把人打壞了我們也沒錢賠,到時候把你抓去蹲大牢,看你怎麽辦。”

蔣赟在台燈下寫作業,連著幾道數學題都很難,他正在絞盡腦汁地想題,李照香卻不肯讓他清靜:“你瞅瞅這新衣服,才穿幾天就破成這樣,叫同學怎麽想你?我把你送去學武是為了讓你鍛煉身體,不是叫你去學怎麽打架……”

蔣赟打斷她,語帶譏誚:“你不是把我送去學武,你是把我賣給了武校。”

李照香愣了愣,哼哼唧唧地說:“奶奶沒文化嘛,那時候又不懂,後來不是把你接回來了?就這麽點事兒記恨多少年呢,說得好像我不要你一樣。你要搞清楚,是你媽不要你,不是我,我一把老骨頭了還要養活你,要是沒有你我不曉得多快活……”

蔣赟把筆一丟,起身就出了門,椅子都被他碰倒在地上,“砰”的一聲巨響。

“這狗脾氣隨的誰呀?”李照香看著甩上的房門,嘀咕了一句,又低頭縫起了校服。

蔣赟漫無目的地走在袁家村的窄巷中,指望夜晚的涼風能吹熄心中的怒火。

在武校的那幾年就是一場噩夢,去的時候他還沒滿五歲,回來也才九歲,直到現在,蔣赟偶爾都會在睡夢中被魘醒,想起那些暗無天日的歲月。

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也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

繞來繞去走了好久,蔣赟停在一片小空地前。

空地原本是社區弄的健身設施區域,後來被附近幾戶人家當成了停車場,幾個年久失修的健身器材七零八落地豎在角落裏,早就無人問津。

蔣赟雙臂拉著一根單杠,用力一撐,人就上去了。

他高高地坐在單杠上,晃著腳,擡頭看向前方。

暮色中的袁家村家家戶戶都亮著燈,窄巷裏時不時有人騎電瓶車路過,還能聽到從一扇扇窗戶裏傳出來的各種聲音:電視節目、打麻將、炒菜、狗叫、罵孩子……

是蔣赟難以理解的一種熱鬧。

李照香說,他們的家一直都在袁家村。

姚俊軒說,三年後,他考上大學,要離開這裏。

“這裏”是哪裏?是姚俊軒的家,還是錢塘?

蔣赟很少想到未來,他的現狀不允許他做太長遠的打算。

他不知道姚俊軒家裏是什麽情況。

貧窮,要麽是因病,要麽是因禍,要麽是像他這樣,壓根兒就沒有家。

長大以後,無論去哪兒,都是無牽無掛。

——

蕭亮聽從了鄧芳的話,不知道怎麽糊弄了家長,總之,他的父母沒有來找蔣赟麻煩。

蔣赟知道自己實打實地得罪了班長,但他並不怵蕭亮給他穿小鞋。

被排擠、被欺負伴隨著他整個童年到少年時期,隨著年紀增長,他有了反抗的能力,這些反倒越來越不算個事兒。

蔣赟習以為常,反正,那種呼朋喚友的快樂時光,他原本就從未擁有過。

他在班裏徹底邊緣化。

前座的湯子淵再也不喊他“弟弟”;

薛曉蓉的椅背離他的桌子足有二十公分遠;

姚俊軒當面路過都對他視而不見;

女生們遠遠看到他就會躲開,接著就湊到一起說小話;

以蕭亮為首的後排男生每次看到他,一個個都會露出鄙夷的表情,好像在看一個垃圾。

……

唯一例外的是章翎,連蔣赟自己都有點兒吃驚。

她會主動對他說話了,頻率竟比以前都高。

但這種例外卻觸動了少年敏感的神經,事出反常必有妖,蔣赟自動將章翎的善意屏蔽,只覺得她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暗含諷刺。

九月的最後一個上學周,各門學科陸陸續續迎來單元測驗。

這次考的可不是初中知識了,蔣赟使盡渾身解數,想打個翻身仗,結果卻是——十六中狀元二戰又折戟。

語文差強人意,數學馬馬虎虎,英語因為花的時間著實不多,差點兒不及格,化學比想象中好,物理……物理不提也罷。

距離上次被請進辦公室還沒過一周,蔣赟又一次被鄧芳抓過去挨訓。

“你上課到底有沒有在聽?這道,還有這道!我看你是根本沒聽懂,瞎七搭八寫的什麽鬼?”

鄧芳手裏揚著他的物理試卷,本來就是長臉,這會兒拉得更加長,近乎於咆哮,“你不參加晚自習我也沒來說你,那你回家作業總得好好做吧!你看看你平時的作業!敷衍我啊?你每天晚上到底在幹啥?還想不想學了?不想學早點說!別來拖我們班的平均分!”

蔣赟垂著腦袋乖乖聽著,這不是打架,成績不好挨老師訓,他無話可說。

“有不懂就要來問,你來問我還能不給你講啊?”鄧芳氣得頭發都要炸開,“你就算不問我也要問問同學,虧你旁邊還坐著一個學習委員呢!還是物理課代表!你有沒有為她想過?她不要面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