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骨灰(第2/3頁)

半芹的手有些顫,慢慢伸向嘉禾鼻下。她似乎發現了什麽,眼睛睜得老大,退後一步,捂著嘴淚水自她眼眶落下,她支吾著道:“大人,夫、夫人她……”

“她很能睡。”他埋怨道。

半芹:“不,不是,夫人她……”

他打斷半芹的話:“你出去。”

半芹:“大人……”

“出去。”他陰沉著聲低吼,將半芹趕了出去。

半芹退了下去,屋子裏只剩下他同嘉禾兩人。他望了眼浴桶中氤氳的熱氣,伸手去解嘉禾的衣帶。

她身上這麽臟,得幫她洗幹凈。

可她整個人都僵了,穿在身上的衣服怎麽也脫不下來,沒法替她清洗。

沈雲亭躺在她身邊,把頭靠了過去貼著她,在她耳邊叱了句:“程嘉禾,你知道你現在很臭嗎?”

沒人應他。

他惱極了,咬開她的唇瓣,用力去撬她緊閉的齒關,怎麽也打不開。若是換做往日,她總是溫順配合他的,他總能輕易得手。可她今日就是不肯張嘴,像個木頭人,遲鈍、冰冷。

嘉禾不動,他也不動。他就這麽貼著嘉禾安靜躺到深夜。

冰冷的月色光暈自紙窗映進屋裏,沈雲亭睜著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嘉禾。

他失落地問身旁睡著的人:“程嘉禾,你今日睡著了怎麽不打鼾?”

他空洞著一雙眼,望著她道:“你不打鼾我睡不著,我聽慣了。”

還是沒人應他。

他自顧自睜著眼守著嘉禾。從天黑守到天亮,又從天亮守到天黑。連著幾日把自己關在屋裏。

白子墨看不下去了,踹了門進來罵他:“這江山你還管不管?百姓你還理不理?你花那麽多心思來守下這片山河,就這麽不要了?”

“你給我醒醒,她死了,死了幾天了,發臭了長蟲了爛了,知道嗎?”

白子墨在講什麽笑話?

他懷裏她的手明明還是暖的。

死人的手怎麽會是暖的。

白子墨一直對著他罵,罵到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才憤然走人。

白子墨終於走了,屋子裏又只有他同嘉禾兩個人了。

他抓著嘉禾的手,對她說:“程嘉禾,你明日必須醒過來。”

因為明日是他的生辰。

可到了第二日,嘉禾還是沒醒,直到子時他生辰過了,她都沒醒。

寂靜深夜,他眼睛裏有鹹澀的東西湧出來。

嘉禾是不會忘記他生辰的。

漫長歲月,那個被所有人遺忘的日子,她是唯一記得之人。

他們定下婚約那年,她明明信誓旦旦地答應他:“以後每年你生辰都有我陪你一起過。”

每年他生辰一到,她總會歡喜地朝他說一句——

生辰吉樂,萬事如意。

沒有哪一年是例外。

可她昨日沒說。

她怎麽沒說?

因為她說不了了。

她死了。

不會有人再記得他的生辰。

“程嘉禾,你說話不算話。”

他這輩子眼睛裏從來沒有過這種鹹澀的東西,可這東西現下卻怎麽也停不下來。

他醒了。

清醒伴隨著胸口劇烈的疼痛。

嘉禾的屍體在三日後火化。

他親手把她送進了火堆裏,靜靜地坐在火堆前,看著她一點一點化成灰。

她的骨灰被裝在一個瓷壇裏。

他抱著瓷壇,怎麽也不肯松手放開她。

半芹勸道:“大人,夫人……夫人她該下葬了。”

他不肯放手。

白子墨臉色難看勸了句:“她若不下葬無法安息。”

他怕了,怕她不能安息。

他將她的骨灰壇遞給了替嘉禾念經超度的高僧。

骨灰壇會在佛寺裏供放滿七七四十九日,而後安葬於後山風水最宜之處。

高僧接過嘉禾的骨灰壇,離他遠去。

嘉禾能安息了,這是好事。

可他心裏止不住地躁動難受。

他不想嘉禾離開,一刻也不想。

他身體不受控制地沖上前,去搶高僧手中的骨灰盒。

推搡間,高僧手一滑,骨灰盒“砰”一聲,碎在了地上。

春風烈烈,忽一刮吹散地上的骨灰。

他拼命伸手去抓去撈,細小的骨灰粉從他指尖縫隙漏走,他怎麽抓都是空。

“程嘉禾。”

他叫著嘉禾的名字,求著她:“別走。”

“別離開我。”

“別不要我。”

他踩空跌在地上,手掌被碎裂的骨灰壇劃破。鮮血順著掌心落在地上。

他似感覺不到疼一般,將骨灰壇所有的碎片都抓在手裏,拼命護著那僅剩的一點骨灰。

他的鮮血同嘉禾的骨灰匯在了一起,交融糾纏。太好了,他們又在一起了。永遠也不會分離。

自那日後,他夜夜夢魘,每一場夢的盡頭都是嘉禾。

不停重復著與她相遇起的每一段記憶。她的一顰一笑無比清晰地映在他腦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