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溘逝(第2/3頁)

趙槃神色靜穆,“嗯。我騙你。是騙你的。”

他這話說得很是深沉,看上去別有意味,乍然聽來就好像是真的。

阿弗一恍惚,以為趙槃要繼續說下去,把她期待的真相說出來。

可他卻戛然而止了。

阿弗才明白,是她瘋了。

鐵錚錚的事實擺在她面前,她還幻想著什麽。

即使強迫他說出他在騙她,可他身上那些傷痕,那些中毒的痕跡,都是絕難改變的。

這一次,再也沒有以後了。

她雲遊四海時,遇見好吃的東西,可以自己獨吞了,不必給他捎回來了。

……

趙槃最後陪了她三日。

那一日天剛晴,冬日溫暖的陽光灑在檐角上,滴答滴答地淌著清透的雪水。

明朗的天空上飛著幾只不知名的鳥兒,泥土中新芽破繭而出,最後一場大雪過後,又一個春天就要來了。

午後,趙槃半是倚靠在軟塌上,手指微微扶著額。阿弗伏在他的膝上,兩人一挺一臥,像平日那般相互依偎地午睡著。

趙槃臉色靜寧,即便受病痛折磨,也只是自己獨自忍著,沒有任何失禮癲狂的舉動。

只有阿弗能感覺到,他的體溫越來越涼,呼吸越來越弱,就這麽漸漸地,漸漸地……一切歸於平靜。

終於。

阿弗驟然感覺心裏的什麽東西隕落了。

再反應過來時,已是淚流滿面。

燕子在窗邊啾啾唧唧地叫,空氣中氤氳著隱隱的泥土香。

她對著他冰冷的唇最後一吻。

……

太昭殿一聲喪鐘響起,新君薨逝。

這是一個無比悲沉的年,先帝剛走,儲君緊隨其後。國之大殤,百姓們紛紛吃起了寒食。

皇後被鎮北侯誅滅,其野心被徹底粉碎。論起其□□勞,還得說八皇子趙琛大義滅親,把皇後的行蹤和計劃透露給了鎮北侯。

出人意外的,趙槃臨走前,把帝位留給了從前的死對頭趙琛,是禪讓的。

兄弟兩人明爭暗鬥了半生,誰都清楚對方的本事。趙琛雖只有十七歲,但也初見其雄韜偉志。況且他懂得大義,知分寸,會是位明君。

先帝臨終前叫趙槃好好守著江山,如今江山有了真正的繼承人,也不算是辜負了。

趙槃只當了一個月的新君,也不曾登基封禪,所以太史令在日後編纂帝王本紀之時,並沒有關於趙槃的記載。

寥寥數語只說他為太子,勤政績,後溘然薨逝。

除此之外,史書的邊角之處,還記載著一件小事。

先帝生前重武功、好殺戮,征戰四方,臨終前曾讓後宮四十名無子嬪妃陪殉。太子主持先帝喪事,不忍見生靈白白犧牲,便將那些女子私放了,以假俑代替。

其仁心慈義,可見蛛絲馬跡。

……

趙琛登基後,給了阿弗一個風風光光的太妃稱號,還把東宮繼續賜給阿弗做居所,卻被她婉拒了。

阿弗在太子別院中住了一段時間,等空氣中屬於趙槃的最後一縷氣味散盡,她對京城也再無留戀,帶上長歌和采薇,踏上了離途。

新皇登基,改朝換代,新的氣象即將到來。

她是先太子的遺孀,自然沒必要再留在皇城之中。

以後,將是她一個人的無盡旅途。

如今她一身的枷鎖盡皆卸盡,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她離開了。

天高,風清,雲淡。

東風微涼,拂在她的面上。

那些桎梏過她的人,事,都隨著冬雪融化殆盡。從此天高地遠,無牽無掛。

趙槃曾說過有他在一天,阿弗都永遠不可能從他身邊逃離。

如今她執意要走,他便不在了。

他是那般地偏執那般地霸道,最終還是恪守了自己當初說的話。阿弗想著,她的一生都被趙槃毀了,再沒法走出他的陰影了。

沈嬋宋機夫婦找到了阿弗,沈嬋叫阿弗跟自己一起去姑蘇。

她無依無靠,帶著兩個幼小的孩子,日子肯定會很艱難。

這事從前阿弗一直渴望著,但此刻她卻猶豫了。

她不想去姑蘇了,也許以後的某一天會漂泊到那裏,但不是現在。

她要先回自己的小木屋去,去看看懸崖邊的大槐樹。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在樹邊幫趙槃立個衣冠冢。

趙槃是太子,即使長眠也要在皇陵貴冢裏長眠,他的軀體她碰都碰不到。她能做的,也就是把他曾穿過衣衫埋入泥土中,逢年過節地去祭拜一下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沈嬋亦落了淚。

她與阿弗擁抱了一下,“你要好好的。有困難了,就來找我。我永遠都在。”

阿弗緩緩點點頭。

她曾在心中幻想了無數次她真正獲得自由時的樣子,可如今真得到了,只剩下濃濃的悲哀。

時至今日,她仍然不相信趙槃死了。

她衣襟上沾著他的氣息,手指上沾著他的氣息,就連看不見摸不著的風中,也都是他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