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雙子

這天晚上, 盛奕忽然不想依賴在榮裕的懷裏。

他在被子裏從背後抱住榮裕。

在車上看見榮裕迷茫的神情時,他突然連接到了榮裕的另一個頻道。

那裏是一片虛無。

沒有清晰的聲音,只有茫然的雪花莎莎聲。

像在高空寂寞發射的無線電信號。

在尋找到他之前, 在表盤上一圈一圈地旋轉。

得不到他的回應, 就會遇難。

盛奕從未覺得他的存在對於這個世界有多重要。

尤其是在找回早已印刻在靈魂中的不自信後。

考試時他會因為一點點壓力就輕易崩潰,那一刻是失憶後,他第一次看見了真實的自己。

他找回了永遠不想被榮裕看見的暗面。

所以在發現榮裕的迷茫後,他一度難以相信。

這樣平凡的, 渺小的他,竟然會成為另一個優秀存在的方向。

他的存在對於另一個人來說意義重大。

這令他感到惶恐, 倍感責任。

做好卡片從書房出來,看見榮裕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他的腦海裏突然產生了一個畫面。

他和榮裕,就像兩顆無法分離的雙子星。

他們互為彼此的萬有引力。

在黑茫的宇宙中強烈地吸引著對方,互相繞著對方旋轉。其中一個星球迷失了方向, 兩顆星球都會一起仿徨。

那一刻,盛奕的惶恐又散去了。

只想變成世界上信念最堅定的人, 成為宇宙中最穩定的信號來源。

昏暗的臥室好像變成了黑茫宇宙。

兩個在黑暗中背抱在一起的人,像是兩顆輕輕觸碰彼此的星球。

盛奕明明安慰地擁抱著榮裕,卻夢見被榮裕背在背上。

又變回了一個依賴的姿勢。

天地間飄著茫茫大雪, 好像永遠不會停歇。

數不清的白色的雪片, 以淹沒世界的態勢,從陰霾的高空中翻滾著壓下來。

在夢中清醒過來時,盛奕強忍著眼淚。

墓園的石碑在身後越來越遠,身著黑色正裝的大人們舉著黑傘走在前面。

他記起了這一幕。

這是母親下葬那天。

這時他已經十二歲了,還是沒有長大。

但他記得媽媽臨終前的教導。

記憶裏,媽媽還健康時明明說過“小孩子愛哭沒什麽丟人的”, 後來臨終前,媽媽卻在病床上抱著他,用虛弱的氣音告訴他:“我的航航以後就是大孩子了。男孩子長大了,就不可以再哭了。”

所以那天他一直努力裝做自己已經長大了。

忍得眼睛酸痛,卻沒有在媽媽的墓碑前掉一滴眼淚。

離開墓園時他雙腿發軟走不動路,榮裕就是這樣背他離開墓園。

明明自己也是個十二歲的半大少年,卻拒絕了大人的幫助,努力承受他的重量。

盛奕在榮裕背上拿著傘,聽著踩雪的咯吱聲,懷念地把臉側貼在還沒有變寬的肩膀上。

少年用一慣沉靜的神情掩飾著承受重負的艱難。

盛奕依戀地摟緊了少年的脖子,心裏的悲傷非常真實,啞聲問:“小裕,今晚我可以去你家睡嗎?”

榮裕輕“嗯”了聲。

盛銘走在前面,精神狀態看起來很差,根本無心留意盛奕。

這些年唐蕓和陸英關系一直很好,怕盛銘的狀態照顧不好孩子,當晚就把盛奕帶回了家,給他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一家人溫馨的餐桌旁,盛奕穿著人生中的第一件白襯衫融入其中,沒有說話,安靜地埋頭吃飯。

唐蕓一直給他夾菜,盛奕比哪次都有禮貌地道了謝。

放下碗筷,盛奕擡頭環顧這曾經給予他無限溫暖的一幕,轉頭看向榮裕,用身體裏已經長大的靈魂對他笑了笑。

替小時候不懂事的自己,真摯地向榮裕表達感謝。

如果不是這一家人的善良照顧,這晚他回到那個已經冷冰冰的家,不知道又是怎麽樣的畫面。

榮裕沒有和他對視太久,把頭低下去。

回到榮裕的臥室,溫暖安逸的氛圍忽然成為了傷害情緒的利器。

在某個卸下防備的瞬間,忽然刺破了盛奕一直努力壓抑的悲傷。

明知道只是回憶,盛奕還是完整地找回了那時的絕望和孤獨,躲在被子裏用小小的身體痛快地放聲大哭了一場。

盛奕想起那時的自己迫切地想要彌補自己什麽,於是低聲說:“小裕……我的秘密現在只有你知道了。”

被子的縫隙外光線昏暗,響起少年低低的回應:“嗯。”

盛奕覺得不夠,伸出手,揪住縫隙外的睡褲,轉交對他來說意義重大的權利:“以後只有你能這麽叫我。”

榮裕躺下來,隔著被子輕輕抱住他。

他聽見少年平緩的呼吸。

大雪在窗外紛飛,像在宣告一段時光的結束,細細地嘈雜著。

少年的手臂用青澀的重量帶給他安慰,在一層柔軟的遮蓋外低低叫他:“航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