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心結

再說一遍,江江,你老婆真的很愛糾結

他的心結是什麽,想要什麽——等到這個問題真的被擺在眼前、要他條分縷析地說出個答案的時候,陳裏予反而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他想要和江聲長久地在一起,但相伴終生並非單方面的依附和照顧,也不意味著就這麽放棄未來、做一只被人養在身邊的米蟲……他當然想黏著江聲,就在“十分鐘之內能抱到的地方”,時時處處也不分開,但過去兩個月裏朝夕相處的生活狀態,似乎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價值對等,被需要,非他不可。

他想確認自己的價值,無論是在這條未來尚不明晰的成長道路上,還是在他與江聲的感情之間。哪怕江聲已經隱約感知到了他藏在心底裏的不平衡感——或者更直白些,該稱之為自卑——但回信中信誓旦旦的保證還不能讓他安心,也無法說服他繼續這段感情。

沒人能說服他的,除了他自己——和偶爾的一時沖動。

這麽說來,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答案——在一起之前他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也曾想過暫時隱瞞心意,等到自愈變好、不會“妨礙”對方再坦白……只是一時沖動神智不清,不慎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又在過分甜蜜的朝夕相處中心生倦怠放任自流,自欺欺人般不去正視心底的答案,才會落到如今的境地,短暫嘗到甜夢的滋味之後,又跌進更加沉重的噩夢裏。

可是時過境遷,今非昔比,兩個月前他尚且有自救的勇氣,現在卻……不知是因為兩個月來高度緊繃的神經和那些晦澀難懂的知識讓他感覺到了力不從心,還是因為這場甜夢由江聲母親親手戳破,他便不得不開始考慮彼此關系以外的因素,也愈發認清他對江聲多少產生了負面影響的現實——他似乎有些不敢確定了。

他真的會好起來嗎……真的能孤身一人自愈自救,長成同對方“價值對等”的人嗎?

未來尚且毫無定數,在這個異國他鄉的城市,語言不通,藝術觀念也未必相同,他一個連好好活著都有些成問題的人,真的還能看見未來嗎……

江聲這一番回信,像是在他漫無目的漂浮著的冰層深淵間點了一把火,短暫照亮周遭又很快熄滅,突然讓他看清四周暗流洶湧前途艱險,卻不給他掙紮求救的希望……可為什麽這一點星火有點燃的余裕——不也是他親手留下的嗎?

他知道答案,卻好像沒有獨自追逐答案的余力,甚至無法自制地陷進了某種熟悉的、令他掙脫不能的麻木與僵死裏——上一次是江聲親手將他從這種病態的情境中抱出來的,可這一次,他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沒人知道他會不會好起來,會不會光芒萬丈,學會平和而溫暖地愛人,像個正常人一樣擁抱美好世界——至少現在他心知肚明,在這渺茫未定的一天到來之前,他對江聲而言始終是個“負擔”,他說服不了自己。

——哪怕心懷眷戀,哪怕心有不甘。

陳裏予閉上眼,聽著耳邊喧鬧不止的耳鳴聲——下飛機後似乎又嚴重了些——第一次這麽平靜地、甚至有些無可奈何地意識到,自己大概是真的有病。

明知道自己會影響對方,走都走了還不肯斷個幹凈,留下余地卻不知如何實現,平白辜負了江聲母親替他交學費的好心……虧得江聲脾氣好,還願意來追他這只自作主張逃走的貓,也不強迫他現在就做出決定是走是留,只遠遠陪在一旁耐心等他——這麽好的人,真不知道看上了他哪一點……

或許短期之內——至少在他看到一點變好的希望之前——還是別再聯系了。倘若江聲真的如他所說願意等他,那就等到他說服自己再重新開始也不遲;如果等不到那一天,那就當他一走了之也不曾留下余地,就及時止損吧。

可是……陳裏予擡起頭,看著眼前空蕩蒙塵的房間,還有他尚未打開、但收拾起來一定麻煩不少的行李箱,便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天色漸晚,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高高綁起的窗簾無所遮蔽,異國他鄉的月色就猝然落了滿屋——他像只被人精心照料慣了的貓,乍一回到無依無靠的境地裏,便格外無所適從,下意識地不想徹底斬斷這層聯系。

太孤獨了,他不敢。

他坐起身,一點一點蜷縮起來,伸手抱住屈起的腿,臉頰貼著膝蓋,給了自己一個冰冷又無濟於事的擁抱。

如果江聲在就好了,他就不用獨自面對這樣紛亂矛盾的思緒,至少身邊有人,能溫暖又周全地抱一抱他——陳裏予默默想著,拿起不知不覺已經充了不少電的手機,渾渾噩噩地點開江聲的郵箱地址,發了個句號。

發完又本能覺得有些失禮,連忙趕在加載完成徹底發送前選擇了取消——第二次編輯的內容理智不少,至少足夠生疏禮貌,也不恃寵而驕:“到寢室了,挺好的”。